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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哗哗哗…

 微弱的水声再次在耳畔响起,使得上睡梦中的人儿,以为又回到了八年前的每一个清晨。

 傅靖童迷糊糊地睁大眼睛,看看陌生的房间,一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楼下又传来泳池的水声,是阿澈又在晨泳吗?

 靖童摇了摇头,突然记起,阿澈已经离开八年了。

 而这里,并不是台北的傅家山庄,而是台南的雅阁酒店。

 她工作的音乐乐团今天将在台南演出,昨晚她随团住进了这家五星级假酒店。

 她下了,走进盥洗室梳洗。

 半晌,她走出来,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灿烂的阳光立刻穿透玻璃窗,照亮了华丽雅致的房间。

 半圆型的酒店大楼,围著弯月型的大游泳池。

 六月的天气已经相当的酷,好动的旅客抵不住阳光与按摩泳池的吸引,早早地便入水嬉戏。

 原来不是阿澈,不是八年前的时光。

 刚刚有那么一刻,她恍惚地以为又回到了八年前,阿澈还在山庄的日子。

 好久没有再想起他,久到她以为自己都快忘掉这个人了。

 然而清晨熟悉的水声又再次提醒她,在她的生命里,曾经有六年的时光,有一个男孩进驻,相伴左右。

 难得的悠闲清晨,使得靖童无端地怀念起从前。

 可是,仅仅只是怀念,因为一切都已经改变。

 她打开电视,收看新闻。

 “气象局预报,今年第三号台风蒲公英将于明后天在南部地区登陆,预计将带来强风豪雨,请民众特别留意,严防强风…”电视上,播报员正在喋喋不休地说著。

 难怪天气那么闷热,原来是台风来了。靖童想着,搁在头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蓝色的萤幕闪烁,来电显示是子建的电话。

 迟子建是个富家子,是乐团的台柱,才华洋溢的钢琴家,也是她交往了四年的男友。

 “早,子建。”靖童边看着电视边说话。

 “早,童童,我有没有吵到你睡觉?”迟子建笑问,声音温暖而低沉。

 “早醒来了,我认,在陌生的地方总是睡不。”靖童微笑。

 迟子建是个温柔的情人,总给她如沐春风的舒服感。

 “童童,我很想你。”电话那头的人,突然轻轻笑起来。

 靖童也笑了“迟子建你太夸张了,我们才三天没见。”

 “一不见,如隔…”

 “不要再说了,好酸。”靖童忍著笑,抬头望望窗外刺眼得过分的阳光,说:“台风要来了。”

 迟子建叮嘱:“对了,我刚刚也看了电视新闻,台风明天就来了,你在南部要小心些。”

 靖童笑说:“放心放心,台风总不会把我刮走了。”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一会,才又出声:“有时,我会莫名有些担心,害怕你突然走了,消失不见了。”

 靖童哑然失笑“怎么会?”

 “我昨晚还作了个梦,梦到你穿著白色婚纱,手上捧著花束,微笑着向我走来。我高兴地走上前接你,谁知刚眨了眨眼,你就突然消失了。我当时就吓醒了,醒来一身是汗,现在想来还觉得心悸。”

 靖童听了不感动,柔柔地说:“你好傻,我们两周后就要订婚了,难道你还怕我会跑了不成?”

 “可能就是婚期近了,我才有点紧张。”迟子建轻笑一下,说:“如果不是周末有演出,我一定会陪你到台南的。”

 “子建,放心,我真的不会跑掉的。”她向他保证。

 挂掉电话后,靖童靠在窗前,握著手机,有些发呆。

 为什么子建对她总是抱著患得患失的心理?难道她真的让他感到那么不安吗?

 子建真是个很傻的男人,拥有如此痴情的男友,是她傅靖童最大的幸福吧!

 手里的电话又响起来,又是迟子建那个傻瓜吗?

 “童童,是大哥。”低沉而极具威严的声音响起,是大哥傅靖恒。

 “哥?”靖童感到有点奇怪,大哥管理著整个尚林集团,平忙得几乎没有私人时间,若不是有要紧的事情,绝不会打电话给她的。

 想到这,她突然紧张起来“是爷爷身体不舒服吗?”

 傅老爷子已经年近八十,身子不如以往的硬朗,经常闹些小毛病。

 “不是的。”傅靖恒沉默了一会,说:“童童,有件事情,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到底怎么了?”靖童感到更加奇怪,大哥向来不是这样吐吐的人。

 “我们找到阿澈了。”

 靖童握著手机,脑中停顿三秒,一时问消化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找到阿澈了?一阵茫然的感觉无端涌上心头。

 她曾经多么想听到这个消息,在阿澈刚出走的那两年,她是多么的想找出他的下落。

 可是在相隔八年之后,许多强烈的感情都已经模糊,就连阿澈的模样,她都快忘记了。

 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曾经叫她非常渴望的消息,她只剩下茫然。

 “他…他还好吗?”她屏息轻问,突然害怕听到让她承受不了的噩耗。

 “听说过得不错。”傅靖恒回答。

 “怎么找到他的?”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轻声问。

 “你记得吗?爷爷三年前曾经收到一张寄自台南的一千万汇款单,虽然查不到寄款人,但爷爷相信那是阿澈寄来的,他说阿澈当年曾经跟他借了一百万,并承诺以后用十倍偿还。

 于是,我就派人到台南一带去找,可是没有任何结果,后来也就放弃了。这回你三哥到台南一个温泉旅馆度假,竟刚巧碰到了他。可见人算不如天算,该出现的总会出现。”傅靖恒感慨说道。

 “他就在台南?”原来他就在台南,也许他就在她的附近。

 下意识地俯望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是洒了阳光与水的陌生面孔,却没有一张是那曾经熟悉的脸孔。

 会不会,等她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得一如楼下人般陌生?

 “嗯,爷爷一直希望能找到他,我明天要飞美国办事,半个月后才回来,到时我会去找他。”傅靖恒迟疑了一下,说:“童童,当年发生那件事情,那时你们还小,希望你现在已经不再放在心上。”

 当年的事情,一直说不清道不明,靖童虽然曾经努力辩解过,但母亲却坚持是宗澈欺负她年幼无知,冒犯了她。

 他当时不在台湾,不了解个中缘由,但仍在知道宗澈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告诉妹妹,希望她不会太过惊愕。

 “真的没什么,那次真的是妈妈误会了。”她再次说。

 “那就好。”

 挂掉大哥的电话后,好长一段时间,靖童的脑海空白一片。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觉得难以置信。

 消失了整整八年的人,突然间就这样出现了,这消息就像悬挂在天边的云彩,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真实感。

 她愕然了好半响,才如梦初醒似的,从茫然中清醒过来:心头一点点地被喜悦撞开、充,随之而来的还有莫名的酸涩。

 是了,她牵挂了他那么多年,好高兴再听到他的音信,知道他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悬挂已久的心,终于可以回到地面。

 她将自己投入了柔软的褥,把脸埋进洁白的枕头里,不住心的喜悦,盈盈地笑了出来。

 阿澈阿澈…久违了的名字,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轻唤著。

 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呢?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还记得她吗?还是,已经将她忘记?

 她已经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喜欢悄悄躲在窗帘后看他晨泳,在夜半隔著台与他聊天谈笑,在月下为他拉小提琴,在他酒醉的时候,糊里糊涂地将初吻送给他的少女了。

 她已经完全长大,有了自己的世界,更有了个非常爱她的男友,而且他们半个月后就要订婚了。

 而他会不会也有了心仪的女孩,已经将她淡忘?

 所以他消失了那么多年,所以他不肯回来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

 可是担心的同时:心底也萌生了一股渴望,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渴望再见到他,她没有办法想像那个青涩倔强的少年,会长成什么样子,渴

 望的感觉充斥她的全身,她真的真的好想再见到他。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傅靖童都过得心不在焉,就连在演出的时候,她也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心里头有两股力量在拉扯,一个声音说——去见他去见他!他就在附近。

 另一个声音却反对——不要去!子建在台北等你回去。

 可是他和子建会有什么冲突呢?她不过是去看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试图说服自己。

 吃过午饭后,乐团成员在酒店大厅等著来接他们回台北的车队。

 乐团领队走过来问她:“靖童,你今天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似的?”

 靖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勉强笑说:“没什么,昨晚睡得不太好。”

 “对喔,我也是!这是什么五星级酒店,夜里楼下人来人往好吵喔!下次不订这问了。”领队抱怨完,看见乐团的车子来了,就说:“上车吧,回台北了。”

 靖童盯著大厅外那一排回程的车子,脚步迟迟不能移动。

 明知道这是不妥的,但最后,她终于还是无法抗拒内心强烈的渴望,打了电话给傅靖恒。

 “哥,给我阿澈的地址,我想先去见见他。”兴奋与不安在心中杂,她的声音微颤。

 傅靖恒显然有些惊愕,静默了一下。

 他没有深究,只是问她:“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她深呼吸一口气说。

 傅靖恒没有再说什么,报上地址。

 “他在山里开了一家温泉旅馆,最近都在那里。你真要去的话,路上要小心。或者,我叫袁叔过去载你进山?”

 “不用了,这样太麻烦袁叔。放心,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靖童笑说。

 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可是大哥仍然将她当作十几岁的小女孩看待。

 “对了,童童,你知道吗?阿澈现在是‘纵横地产’的最大股东。”傅靖恒突然说。

 “纵横地产?”靖童讶异极了。

 傅家经营的尚林建设是北部地产巨头,她虽然不手,也不关心尚林的业务,但是每天在餐桌上,或多或少会听到家里男士们的讨论,而纵横地产这名字,最近听得真不少。

 “嗯,就是这两年在南部突然崛起的一家地产公司。你大概听过,台南县政府计画要发展旅游观光业,尚林标得了其中几个大标,但是计画区中心的几块大地皮,都不在县政府手里,而是归纵横地产所有,我们公司正打算去跟纵横地产洽谈。

 你知道吗?我昨天翻查纵横的股东资料,竟然发现阿澈是它的第一大股东。还有,一个半月后,纵横将召开董事会,已确定阿澈将入主纵横地产。”

 “喔。”靖童自认是经济小白痴,听得?*翘蟾绲挠锲腊⒊合衷诒厝缓芰瞬黄穑鞍⒊阂郧熬秃艽厦鳎K邓蘸笄巴疚蘖俊!?br />


 “年纪轻轻就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他真的是一匹大黑马。就这样吧,你自己小心。”傅靖恒赞赏一句后,便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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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乐团借了一辆车子,在酷热的午后,傅靖童开车在环山道路上奔驰。

 道路两旁长了她叫不出名字的杂树野草,不时有越野吉普车和旅行车面驶来,载著一家大小从山里的温泉度假区离开。

 热滚滚而来,猛烈的阳光照在路上,连尘埃都漂浮在空气中。车子的旧式空调在费力运转了大半个小时后,终于彻底罢工。

 收音机里的新闻重复著台风警报:“强烈台风加快移动,逐渐近南部地区,请民众注意做好防台措施…”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挡傅靖童渴望见到宗澈的心。

 虽然车子里热得像个蒸笼,她汗浃背,头昏目眩,却仍义无反顾地驱车往目的地前进。

 车子顺著路上的指示脾一路前行,终于来到半山

 眼前突然变得豁然开朗,视野所及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和薄雾缭绕的山峰。

 傅靖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山谷中,而山谷的中央,有一栋十分贴近自然色彩的建筑物矗立在眼前。

 这是山谷里唯一的一栋建筑。

 它坐落在原始的绿意中,即使山谷外骄似火,这里头却有一阵阵清凉的风面而来。

 傅靖童望着建筑物前的木质招牌,上头写著“温泉谷度假旅馆”,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她将车子熄了火,深呼吸一口气,走下了车子。

 旅馆门前铺著卵石小径,两边各有一个园圃,都种了鲜花,有个戴著遮帽的年轻男人,正拿著水管朝园圃里的花朵洒。

 她刚想朝那个男人走去,旅馆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著类似旅馆工作服的年轻女人定了出来,在门的把手上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这女人身段苗条健康,有著山里人特有的麦色肌肤及姣好的眉目五宫。

 她看到站在门外的傅靖童,以为她要住宿,就指指刚挂上的牌子,抱歉地笑说:

 “我是这家旅馆的主管,很抱歉,因为台风近的关系,今天旅馆暂停营业了。”

 “啊不,我不是来住宿的,我是来找一个人的。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姓宗的先生?”傅靖童问。

 园圃里的男人听到她们的对话,转过身来,手中的水管不小心就对著旅馆主管了过去。

 主管尖叫一声,慌忙躲了过去,骂道:“要死了,辛兆!你怎么老是冒冒失失的!”

 辛兆连忙摆正了水管,摘下了帽子摇了摇,陪笑说:“对不起啊,亚媚。”

 然后他又转头朝著傅靖童笑说:“我们老板就是姓宗的,这位小姐是要找他吗?他现在不在旅馆里,他到山顶的果园去了。”

 “山顶?”靖童抬头望向被薄雾环绕的群峰顶,不知道到底是哪座山峰。

 原来,阿澈是这里的老板啊。

 “对啊,小姐你沿著山路一直开上去,半小时就可以到了,不远的。”辛兆说。

 “请问,你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吗?”亚媚在一旁迟疑地问。

 他们是朋友吗?他们的关系似乎比普通朋友要深得多,但是已经八年没见了,也有可能他已经忘记了她了。

 傅靖童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她会不会太冒失了一点,阿澈会不会不愿意再见到她了呢?否则为什么八年的时间过去,他都不曾去找过她?又或者,他根本已经把她和傅家都抛诸脑后了呢?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是他妹妹。”

 阿澈曾是傅家的养子,说她是他妹妹并不为过。

 而且这样的关系,也让她感到心安些,毕竟妹妹来探望久未见面的哥哥,是很正常的。

 亚媚讶异地打量她,她从来不曾听阿澈说过他有个妹妹。

 “老板的妹妹真漂亮!”辛兆吹了一下响亮的口哨,笑着恭维她。

 “谢谢。”傅靖童向他们道谢,然后开车离开。

 “你啊!看到女人就发花痴!”靖童离开后,亚媚瞪了辛兆一下。

 辛兆暧昧地笑说:“我不是发花痴,这小姐长得真的很漂亮,在老大过的马子里面,这个最正点。”

 亚媚再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人家都说是妹妹了!”

 辛兆耸了耸肩,很有把握地说:“我认识了老板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妹妹的。”

 亚媚咬了咬牙:心里忐忑不安。

 辛兆趁机笑说:“其实老板有什么好的?虽然长得俊,有钱又能干,但对女人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都喜欢他?反倒是我辛兆,知情识趣又温柔体贴,才是万中挑一的好男人,亚媚…”

 亚媚懒得再听他罗嗦,扭头就进了旅馆。

 辛兆重新戴上了帽子,拿起水管又开始灌溉园圃,接著大声吼唱起来:“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会让握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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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兆说得没错,半小时的车程,就到达了山顶。

 山遍野的果树,挂了沉甸甸的红果子,现在是盛夏,正是荔枝成时。

 傅靖童在车厢里热得实在受不了,连忙下了车,再被山顶强烈的阳光直接曝晒,更叫她难受得快要晕过去。

 她扶著车顶,身子不住摇晃了一下。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果园里除了她,似乎空无一人。

 她在果树林中走了一会,只觉身体越来越不舒服,她惊慌起来,连忙靠著一棵大杨桃树坐下,想止住不断袭来的昏眩戚。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童童!”

 那声音响亮有力,虽比当年低沉了些,却毫无疑问就是宗澈的声音!

 傅靖童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回身向后张望。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从远处的坡顶出现,向她走来。

 他越走越近,脸上带著狐疑的表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是宗澈!

 “阿澈…”

 她的心像被石头撞击了一下,刚开口想说话,下一刻,宗澈的脸就在她眼前倾斜模糊…

 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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