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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骗劫对弈
 红袍如火影,化作一虚渺的长舌,舐出月姻大殿,将瑟瑟发抖的月老卷回,与此同时,盈清风的绯光笼罩了庭院,繁花飞快吐苞,绽出千态百姿,树木重新催出枝丫,叶水墨般被染浸成一派深

 红袖再一挥,光丝环绕,大殿水晶墙的裂弥合得了无痕迹。

 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姻缘簿递到眼前,仿佛托起最坚决的意愿,月老颤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道“这一桩事,老身断断不会主动呈上,只是天宫迟早会有发现的一天…”

 楚赤暝垂视月老,淡淡道“只要你不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全由我來承担。”

 殿外一片喧嚣,天将领一干天兵匆匆赶到,见庭院毫无凌乱的痕迹,诸仙不由得有些诧异,入了殿中,见楚赤暝仙君正与月老把盏对饮,谈笑风生,更是惊讶万分。

 方才那惊天响声又是怎么回事?但确实是从月姻殿方位传出的,绝不会错。

 楚赤暝斜眺领头的大将一眼,饮下盏中酒,款款道“这一次的汐也忒厉害了些,人间的海水不知涨了多少。”

 月老起袖子拭了一下额头“月姻殿毕竟是天宫域距月球最近的宫殿,每次汐都会引起不小的动静,独独这次闹腾得最厉害,幸好有楚赤暝仙君在,否则月姻殿怕是保不住了。”

 大将恍然大悟,恭敬抱拳,为打搅的行为道歉,一干人悻悻退了下去。

 楚赤暝目光黯了黯。

 “最痛苦的情罚,是什么?”

 月老怔了一下,摇头“时候未到,一切尽是未知数,正如老身不知楚仙君犯下的,是否真的瞒得住。”

 楚赤暝叹息道“就算是瞒得住,冥冥之中的定数却改变不了,又有什么用?”

 他与镜倾的缘并非人为设下,月老不过负责记载而已,然而,既是早就定好,又岂是一页纸张拴得住的?

 但,他要赌,只有赌,才有赢的可能。

 “月老可在?”

 清冽孤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接着便是长裙曳地而來的细碎窸窣,楚赤暝要避开已经來不及,镜倾仙子施施然步入大殿,见着他也是一怔,脸颊飞上两抹桃红。

 月老上前去接,楚赤暝皱了皱眉,举杯才发现杯已见底,他置杯案上,沉默不语。

 镜倾在他身旁落座,似笑非笑地斜觑了他一眼“楚仙君竟也在,可真是缘分呵!”

 她语带双关,然而,对于楚赤暝而言,如今是最忌讳的两个字,莫过于“缘分”

 指骨一下下敲击玉案,响声空又冰凉,仿佛雪珠落盘,他的心阵阵冷痛。

 正要起身告辞,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镜倾到月姻宫的目的…

 终是低头一笑“仙子想必是遇着舍跋大将了,是否亦可说是缘分?”

 “你…”镜倾神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气氛有些凝重。

 月老解围道“镜倾仙子登门月姻殿,不知有何贵干?”

 镜倾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想看看,姻缘簿上属于我的那一段缘。”

 月老感慨道“不时有仙人到月姻殿提这样的请求,可天机不可,镜倾仙子恐怕要失望了。”

 楚赤暝自顾斟上一杯酒,缓缓道“那便给仙子看罢,了了一桩心愿也好。”

 镜倾看向他,目光嗔痴又有些疑惑。

 她万万沒有料到,属于她的那份缘,已经被命运安排与她的男子毁掉,一点余地也不留。

 “这…”月老为难地沉,深知楚赤暝虽然一贯悠然的模样,但发起狂來,却是令人心惊胆战。

 楚赤暝淡淡道“相信镜倾仙子看了,也不会说出去的。”

 镜倾心中不安,却也当是在赞她守信,桃眼飞媚,然而,那张脸不冰,却沒有温度。

 他只是他,与她无关。

 月老凝化出姻缘簿,呈到镜倾手中,镜倾有些迫不及待地翻到她那一页,脸色瞬间惨白,又迅速翻到另一页,身体一晃,扶住额头,几乎晕厥过去。

 “啪。”姻缘簿从她手中滑落。

 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姻缘,一片空白,而他与冷真却是一对鹣蝶。

 他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么?这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她想不通,也不甘心。

 楚赤暝知道镜倾看了之后情绪定会受到影响,不料她反映竟这般大,俯身将姻缘簿拾起,递到月老手中“镜倾仙子可是对姻缘不满意,不过,不管是月老安排,还是冥冥注定,缘一成,便是永生,即便暂时不适应,以后也会爱上的。”

 他微微一惊,话尽才知不妥。

 镜倾双眸哀怜,盈盈泣。

 尽管如此,?她依然矜持有礼“楚赤暝仙君,你说,命定的就不能改变么?”

 楚赤暝应“未必。”

 镜倾忽然笑了笑,仿佛雪涡漩开“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手指一下子扣紧案缘,楚赤暝清楚,一种情势对弈已经形成。

 他起身告辞,却被镜倾叫住,弱弱道“方才受了些刺,又不好独自留在月姻宫中,仙君可否行一个方便?”

 月老干咳了两声,虽说他经常牵红线,记载姻缘,然而,怨偶在月姻殿表演纠葛戏,他还是头一回碰到,有些适应不了,十足叶公好龙的意味。

 话说到这份上,楚赤暝即便不愿,但道义所存,总不能背负一个弃弱质女不顾的恶名,镜倾这般认为,殊不知…

 “仙子需要帮助,我当然万死不辞。”

 楚赤暝掌心萦绕起一道绯光,催引入镜倾的口“何况只是输入仙气这样的小事,仙子感觉可是好许多了?”

 镜倾蹙眉不语,苦不堪言说,愁无法诉出,忽然,心口处似有海澎湃,不断撞击,让她几乎稳不住身形,以为是情意发的缘由,却见楚赤暝也出现了异样。

 怎么会…?为什么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仿佛心脉相连,命络相通,仿佛从來浑然一体,分开已久,一触便是疼痛。

 楚赤暝急急收掌,按住起伏的膛,不敢相信地看着镜倾,镜倾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身子竟虚弱到不能自持,一倾,委顿了下去。

 楚赤暝及时将她扶住,知道此刻输入多少真气给她也无济于事,他心中又盘踞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便抱着她匆匆出了月姻殿。

 月老被这突然而至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不由得唏嘘,即便是改了姻缘簿又如何,冥冥之中定下的两人终究是纠葛到一起了。

 楚赤暝去的不是西宫别院,而是月孤域。

 暗影光,凛冽寒风,无数瀑镜相继消逝在视线中,终于寻到月孤域中偏西部的一座宫邸,它与羽漱仙山遥遥相对,墙壁,瓦椽,甚至是榻,所有的一切皆以镜面,镜砖,镜柱等筑成,楚赤暝踏入殿中,只见着到处影影憧憧,重叠渐远,让人沒來由地惆怅起來。

 一个人,那么多影,尽是自己的影,能不孤独么?即便是他曾经毫无牵挂的时候,入了这样的殿中,也会倍感冷清,镜倾又是如何渡过漫漫七万年的?

 怀中人未醒,大概是待在月孤域中太久了,她的身体一直有些凉,仿佛凝了万年,不易融化的雪冰花,楚赤暝犹豫了一下,将她放到镜上。

 除了冷真,他从未抱过其他女子,不知为什么,镜倾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植于心肺最深处,与他的人生无比密切,摆不,一离便不完整。

 这便是冥冥之中的联系么?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感觉存在于他与镜倾之间,而不是与冷真之间,他爱的,明明是冷真呵!倘若他与冷真也有这样浑然一体的熟悉感,再加上他们之间的绵绵情意,不知会是多么的刻骨铭心,怕是万世也忘不了,万难也阻不了。

 “楚赤暝仙君。”

 镜榻上的女子檀轻启,吐出一句呓语,声音柔婉,缥缈轻忽,仿佛镜中的事物,一闪即逝,不可捉摸。

 楚赤暝神色平静,不起一丝波澜,他在等她醒來,那一件事,必需问个清楚。

 榻上女子,一袭薄纱白衣,眉似弯钩,微微蹙着,极易让人联想起雪与月,皆是清冷之物,只适合存在于孤僻之所,幽静而冷清,隔了一切凡事。

 只因看他洗澡,镜倾便堕入万丈红尘么?不,定然有更深的缘由,不然,熟悉感从何而來,冥冥联系因何而起?

 仿佛是在害怕什么,抑或是受了寒,镜倾浑身轻轻哆嗦了一下,楚赤暝起身來,打算为她煨一杯热酒,大殿空空,他才想到镜倾作为地位不低的芙渠仙子,竟沒有一名仙鬟服侍,而向來幽闭月孤域,有召才出,分明是…

 分明是受罚的征象。

 他因缘飞升六海千山时,便已听闻月孤域镜倾仙子之名,然而,由于平素沒有什么情,对她可说是一无所知。

 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偌大的卿寒殿,只找着半瓶瑶醉仙,该酒以瑶池水合桃花酿,再混岁丹而成,品一口,至少会睡达半年之久,入梦后,梦中一切随心所,出现自己要看的人,要经的事,是失意仙人最好的佳酿。

 难怪,有时瀑镜会关很久,惹十七域一些仙人怨气纷纷。然而,他们又何曾想过,开关瀑镜虽由镜倾负责,却与他们毫无干系,不过是占不到便宜罢了。

 一心盼着镜倾尽快苏醒,他是断断不能给她饮瑶醉仙的,便将酒放回梳妆台前,犹豫了一下,解下红袍,披覆在她身上。

 似有无数曼珠沙华倾落而下,积月莹雪般的纤柔身段,衬着倾世绝伦的容颜,仿佛烈火托起皓月,美得不可方物。

 镜倾,其实比冷真要美一分。

 手猛地一顿,又是那样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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