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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上巳出猎
 省试张榜之后,长安城中越发热闹。榜下捉婿者有之,围观新状头者有之,各种饮宴与文会层出不穷,都是为了一睹新进士、新明经们的风采。崔渊一向不耐烦这种应酬,但行走官场之中却也需要结些人物。而且,同年出仕者多少有些香火情,也慢待不得。何必因自己的漫不经心,平白招惹几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对手呢?别说再来一个如崔泌这般的狠辣人物,便是时不时放放冷箭、使使绊子,也颇为耗费应对的精力与时光。

 癸卯年的新进士拢共也就十几人,加上新明经也不过三十来人,邀来约去很快就识起来。其中有崔渊的脑残粉,也有他的黑,更有对他毫无好感也无恶感者。崔渊略微改了改往日魏晋名士的狂,有礼有节地与他们往来,也令这些人颇为意外。脑残粉越发坚定了跟随偶像的信念,黑也不得不收敛了不少。如此下来,他倒也结了几个人物,将他们引见给了李治。李治开口邀他们一同参加摹本之事,自然便收拢了人心。这一切都落在魏王一派与太子一派眼里,却没有任何人多想。

 没几,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李治将平来往紧密的诸人都邀了出来,一同去渭水边狩猎游玩。暮时节本应是踏的好时候,上巳节素来又有水畔宴饮的传统。任谁被关在长安城中整个冬季,也都会想着出城逛上一逛。于是,不但响应者众多,而且纷纷携上内眷儿女,当真是热闹极了。

 晋王府的数百侍卫护着车队,浩浩地出了长安城,一路向东北行去。郎君们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松一松筋骨了,立刻便呼朋唤友催马赛跑。十余匹颜色各异的骏马飞奔而出,蹄声远去,只留下一片残影和畅快的欢笑声。

 身着樱草窄袖圆领袍的王玫也勾起了嘴角,握紧手中的缰绳。她的骑术实在一般,因而只是坐在一匹情温顺的小母马上,缓步跟在自家的牛车边。崔简则挥起小马鞭,兴致地驱马绕圈跑起来。他从队伍后头冲到前头,又拨马回到她身边,一双乌亮的眼睛灿若星辰:“母亲想跑马么?”

 “我走一走便好。”王玫回道。与他相同年纪的孩童都骑着小马,少有他这般驾着高头大马仍旧泰然自若的,也令她觉得很是骄傲:“阿实的骑技果然更湛了,下了不少功夫。”

 “本来孩儿想和阿爷赛马,但他已经跑远了。”崔简道。他刻苦学骑就是为了能够与自家阿爷并驾齐驱。虽然知道以自己如今的骑术技还远远不是阿爷的对手,但被阿爷丢下的事实多少让他有些失落。

 王玫便笑着宽慰他道:“可惜阿笃他们几个未曾跟着过来,不然你也可与他们切磋一番。我看队伍里还有几个小郎君,你不妨约着他们一起跑马罢。只是千万小心些,不可因争胜而不顾自身安危。”

 崔简颔首:“孩儿省得。”那几个小郎君都骑的小马,若真赛起马来也是胜之不武,只是一起跑一跑倒是没什么干系。

 王玫目送小家伙御马奔远了,视线不由得又落在前头晋王妃的车驾上。武氏与杨氏都身着“丈夫衣”骑马在车边慢行,时而说笑几句,时而垂首与车中的晋王妃说话。看起来倒是妾相和,格外融洽。只是,再融洽,总也似乎隐约笼罩着血光之

 王玫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大约是原本世界中的历史太过独特而又极为血腥的缘故,她对女皇陛下心狠手辣的印象仍然深入骨髓,此时的她与另一个世界中的她总是会不知不觉重合起来。也罢,她能做的都做了,连晋王妃都蝴蝶成了杜氏,未来便听天命就是了。就算女皇陛下再度上位,只要不危害到她的亲人与友人,不累及无辜者,便足够了。

 “九娘姊姊。”不知什么时候,王十七娘与卢十一娘坐的马车也赶了上来。两人起窗边遮挡风尘的竹帘,隔着纱窗羡慕地望着她。“若是早知道京中贵女都能骑马出行,我在晋老家时就很该练习一阵才是。”“范也有许多娘子骑马出行,只是我家爷娘不许我学。”

 “眼下想学也不晚,只需寻匹温顺的马,慢慢练习就是了。”王玫道“其实,我也很少骑。不过,今若只能待在车中,岂不是辜负了这般的好春光?”举目望去,碧原野被稀疏的树林隔断,莺飞草长,处处都是生机的景象。就连马蹄踏在草丛中,也能惊起蜂蝶起舞。

 “虽说沿途的风景都教九娘姊姊看尽了,但待会儿也须得陪我们四处走一走。”

 “渭水应该离得还远罢,轻易也寻不着狩猎之地。只需有条河渠,让咱们去踏踏青也好。”

 “放心罢,拢共也就一天来回,走不得太远。去年我们去南山避暑,也足足费了两天呢。”

 果然,车队离开驿道之后,不过前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在一条宽阔的河渠边停了下来。二三十辆车聚在芦苇边,仆婢们立刻架起锦缎围起的行障,让女眷们下车暂歇。又有侍从在河畔建起了帐篷,并将行李都卸下安置妥当。

 呼啸着赛马归来的郎君们兴致正浓,也顾不得别的,带上狩猎必备的宠物便又匆匆而去了。晋王府的一半侍卫也赶紧追随而上,帮着他们围堵猎物,以免收获太稀少。王玫、王十七娘、卢十一娘好奇地观察着地上跑动的形似大猫的猞猁、通体乌黑的小猎犬,以及天上飞着的雪白鹞子,心底不由得也升起了些许热血。

 箭簇破风之声、动物嘶鸣之声渐渐远去,不多时,这群狩猎者便连人带马奔得远了,只隐隐约约留下了背影。方才亲眼得见他们的狩猎风姿的小郎君们更是坐不住了,都起了自家阿娘。得到许可之后,小家伙们便拿着精致的小弓箭、弹弓,同新认识的伙伴们一起钻进了芦苇丛边的矮树林里。各家的部曲、仆从忙跟上去,保护他们的安全。

 行障中,内眷们陆陆续续来到清澈见底的小河渠畔,或拨清水濯洗玉手,或采些鲜花戴,便算是驱祓禊了。在场既有世族亦有寒族,却并非全然泾渭分明。杜氏是大家出身,举手投足皆颇具风范,对待众人并无什么明显的差别。几位寒族女眷不由得松了口气,回头见自家小娘子顽皮地提着裙子去了水中,险些当场厥过去。

 小河渠水波粼粼,垂首便可见三两尾小鱼在水草间浮沉,底下铺着细细的河沙,确实很容易让人生出了罗袜踩一踩的冲动。杜氏浅浅笑了起来:“便是我,也很想赤足在这细沙上走一走呢。她们年纪小,倒是比咱们胆子都大些。”杨氏笑着接道:“只是到底还是春天,水中带着寒气,若是沾了衣衫还是早些换掉得好。”众女眷跟着说了几句情纯真之类的话,倒是并未多言多语。

 一群人陪着杜氏在河渠边散了散心,便又回到扎好的帐篷里说话。王玫、王十七娘、卢十一娘有些不舍春日的好风景,落在最后。待三人进帐篷时,却正好见武氏对杜氏道:“待妾打了猎物,给王妃炙了尝一尝鲜。”她换了一身更适合狩猎的衣衫,极为修身贴服,显得格外英姿飒。只是微微一笑的时候,到底出了几分肆意与张扬。

 杜氏端详着她,抿笑道:“还是这一身适合你,去罢。”

 武氏便提着弓、背上箭囊,快步走出帐篷,催马疾奔出去。杨氏追了几步,轻轻跺脚道:“二娘姊姊走得实在太快了,妾还想让她教妾骑呢!”

 杜氏便道:“这些天她已经闷坏了,你可别再歪下去。何况,若是你们都去狩猎了,谁来陪我解闷呢?”闻言,杨氏的笑容又明媚起来:“狩猎能有什么意思?妾守在王妃身边就够了。”她的话中多少有些顽笑之意,说起来也让听者觉得格外舒服,众女眷便跟着笑起来。

 杜氏让她与崔渲之裴氏坐在自己右侧,又唤王玫、卢十一娘和王十七娘过来坐在左侧。若以身份论,她们几人都出身世家大族;若以远近亲疏论,她们的夫君皆是李治的左膀右臂。这般安排席位,也没有任何人心生异议。

 “方才出来得急,一直没有机会问,两位贵主怎么不曾一同过来?”王玫问道“衡山公主早便心心念念想着狩猎了,我一直以为她必不会错过这一次机会呢。”

 杜氏笑道:“可不是么?自从九郎提起上巳节狩猎,她挑了衣衫再挑马,挑了弓箭又挑侍卫,忙着准备了好些时候。只是,阿翁忽然想办一场祓禊宴,令她必须参加。她又气又恼,阿翁和阿家都不松口。表嫂不知道,今我可是很费了些气力,才从幼娘那里身。幼娘不能来,兕子担心独独漏了她会让她气闷,便也陪着她了。”

 王玫叹道:“真是可惜了。”然而,她心里却想起上巳节与上元节一样,也是男女相看的好时候。莫非,圣人已经急着给衡山公主择驸马,所以才令她必须参加祓禊宴?衡山公主这才多大?不过九岁而已。圣人这位当阿爷的,未免也太过着急了些。若是换了旁人家,恐怕留到十七八岁还舍不得让女儿嫁出去呢。

 说一说宫中生活,议一议衣衫首饰装扮,论一论琴棋书画。陪着杜氏说话,话题始终也离不开这些,大家却都兴致盎然,完全不见疲惫之态。因杜氏实在是博学多才,连煎茶也已经能够为人师了,令茶艺依旧拿不出手的王玫颇觉汗颜。

 午食将至的时候,侍卫们陆续送回了些新鲜猎物,如兔、鹿、雉之类。虽然炙烤起来不见得比平在家中所食的滋味更好,但光是这份新鲜、这份心意,便让诸人吃得很是足了。王玫还尝到了崔简的兔,忍不住低声夸了又夸,让小家伙更是热情高涨,决定下午继续猎,到时候带着猎物家去给长辈们尝鲜。

 过了午后,王玫突觉有些疲惫,便不再陪王十七娘、卢十一娘走动,而是静卧在帐篷中小憩。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传过来,循声看去,却是地芳草空无一人。不知怎地,她忽然醒了。睁开双眼时,便听见外头响起了尖叫声。纷由远而近,她的眉头不住一跳:“丹娘、青娘可在?”

 话音方落,丹娘与青娘牵着崔简奔了进来:“娘子,有山匪!”

 “山匪?”王玫蹙起眉,并不相信“此处一马平川,并未见山影,如何会有山匪?”

 “也许不是山匪。”崔简接道“我只瞧见一个身是血的人骑马在前头逃,后面几个大汉一直紧追着不放。”小郎君们在树林中顽得正高兴呢,眼看着就又要有收获了,不料却蹿出来好几个人。他们原以为是一同来的成人,仔细看却谁也不认识,便可怜那人遭人追杀索命,索嚷嚷起了“山匪”晋王府的侍卫们就守在不远处,各家部曲也都在,自是迅速围拢意图擒获他们。谁料到这几个大汉颇通些武艺,一时奈何他们不得,这才僵持起来,闹出了方才的纷之相。

 同一时刻,崔渊拉弓瞄准,一箭穿了一个正意图砍杀晋王府侍卫的大汉。王方翼也嗖嗖两箭过去,又倒了两人。不过片刻间,几个大汉就死的死、伤的伤了。

 李治已经习惯他们俩高强的武艺了,神色丝毫不变地上前查看那个被追杀的人,总觉得有几分眼:“我是晋王,你是何人?为何会遭人追杀?若有什么冤屈,尽管告诉我便是。”

 听得“晋王”二字,那几乎奄奄一息的男子勉强地抬了抬眼睛:“齐王…齐王谋逆…”

 李治完全怔住了,几乎反应不过来。

 而崔渊、王方翼、崔渲、崔泓等人的神情则微微一变,皆若有所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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