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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几家欢喜
 铁路的一处涵,施工起来比公路的桥梁还要复杂,按照图纸要求,土石方开挖长十二米,宽六米,深竟达十米之多,最后用水泥浇铸的涵,中空高只不过一点五米,宽两米,足以将上头山沟的洪水排入铁路外边的河谷。浇铸完水泥砂石,拆掉模板支架,两边再用石块砌筑起来,修好山沟上下左右的排水系统,方能形成完整的铁路路基。

 一三二零队的四个男工排一百余人在此施工,冯长发是工程负责人,宗太华是技术负责人。孙发生作为调度室副主任,则每天都要到施工现场检查形象进度,量化为具体数据,上报给处调度室。每天出门前,孙发生都要先到医务室,向孙雪琴通报外出动向,得到批准后,才嚼着中药丸走向工地。涵工地比三排的挡墙路基工地远上一倍,孙发生来回都要经过女工三排。他无法再到脚手架上去干活了,宗太华奉孙雪琴之命,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那样子就跟看管犯人差不多。离三排工地还有几十米,孙发生碰见了盛林和付。两人领了十多个人,全都手提安全带和脚钩,肩扛大麻绳,坐在路旁休息。

 孙发生说:“付排长、盛排长,你们架线排好轻闲嘛,可以坐在路边晒太阳。”

 盛林说:“今天开始要立电杆,处里的仓库到现在都没把电杆送拢,只好停工待料。”

 孙发生说:“不会打电话催啊!这么坐着干等也不是个事。”

 付说:“打过了,说是怪车队派出拉电杆的车还没有到,苏主任让我们等着。”

 孙发生说:“你们把栽电杆的坑都挖好才打电话领电杆,还是怪自己没预见,算了,等吧!”

 盛林把孙发生拉得远离了众人,说:“冯长发忙着和枝儿吃喜糖,又不能办在我前边,偏偏马家要我们就在他家办喜事,摆明了是倒门,你看该怎么办!”

 孙发生说:“吧!倒都是结婚,你怕什么?两个都是工人,将来不跟铁路走,就是去矿山或工厂,还不是要离开家门,老人们最终是管不住的。”

 盛林说:“当倒门的女婿,名声不好听啊!”

 孙发生说:“告诉我,你喜欢芬妹么?”

 盛林说:“喜欢!当然喜欢!非常地喜欢!”

 孙发生说:“当了排长,会用词了!既然喜欢人家,又怕什么名声好不好听?只要芬妹高兴就行,大伯大娘,两个小姨子高兴就行!男人能让女人高兴,那才叫男子汉!”

 盛林说:“明白!国庆节吃喜糖,你必须来!”

 孙发生说:“什么兄前妹后,扯淡!让长发哥和枝儿准备好,国庆节一道办!加上周中国和蓉儿,嗬!今年的国庆节可热闹了!要建立好几个新家庭。”

 盛林说:“你只顾为别人高兴,你自己呢?司姑娘是怎么回事?”

 孙发生笑着说:“管好你自己得了,连上门女婿都不敢当,差点让别人看笑话。我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决不会打光就行!”

 一辆卡车拉着漆得乌黑发亮的木电杆驶到河对面的公路上,付大声喊:“走!卸车喽!”

 架线排的人从大河的木桥上涌过去,齐心协力,从车上卸那每棵都有十五米长的电杆。

 孙发生和宗太华看了一会,继续走向涵工地。太阳已经升上山头,时间应是上午九点。

 宗太华问:“老三,盛林拉你过去说了半天,讲的是什么?”

 孙发生说:“马家要他当上门女婿,在马家吃喜糖,他竟然怕人笑话。你说他好不好玩!”

 宗太华叹了口气,说:“有个上门女婿当就不错了!像你我这样前途渺茫,姻缘难定,才是令人灰心丧气的。司姑娘,孙姑娘,真让我们兄弟俩痛断肝肠!”

 孙发生说:“宗大哥,我的事不怪司姑娘。到是你与雪琴姐有情有义,却被一桩包办婚姻所阻挡,简直莫名其妙。到现在,姐姐都没有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宗太华说:“你想听,我可以把经过告诉你。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第一筑路工程队刚组建,我就认识了孙雪琴。我被她直的性格,纯朴的风韵,挚着的精神,人的微笑在第一时间折服,简直就是一见钟情,而且是义无反顾的一见钟情。

 当时的医务所只有一间油毡房,医生也只有雪琴一人。没有自来水,附近也没有水源,只有山脚下的一个泉眼可以取水。你知道,医务所在半坡上,生活和医疗的用水量很大。她用一,挑着两只白铁桶在并未修整好的山路上往来,水桶得她弯跎背,木磨肿了她的肩头。但她一声不响,谢绝了一切想帮助她的人,当然也包括我。然而我并没有放弃帮助她的打算,那连皮都没有去掉的木显然是问题的关键,必须有一棵扁担来代替它。

 我到河谷里四处寻找,总算在一户农家买到一棵积年大青竹,请那位极善竹篾手艺的篾匠大叔做两棵扁担,小的一棵必须雕刻花纹图案。大叔采用烟熏火烤,铁丝固定等多重工序,总算做出了两棵两头向上带钩的竹扁担,大的一棵中间有个华字,小的一棵中间是是琴字,工艺堪称一绝。我把扁担在没人的时候送到医务所,你雪琴姐却不要。不住我反复劝说,她才答应在不设任何前提条件的情况下接受这一馈赠。

 看见雪琴用那棵竹扁担挑着水桶轻快地行走,我心里高兴极了,以为事情一定有转机,所谓诚所至,金玉为开,她不会不受到触动。我显然大错特错,因为她仍然对我,不!对一切人都冷若冰霜。我那时已经对她一往情深,特意请篾匠做了一个可以装三大挑水的木水缸,上面配了木板做的圆盖,还做了一挑木水桶,花去了快一个月的工资。一个深夜,我把水缸放进医务所后门边,便挑了木桶下山挑水,三挑便装了水缸,足够她用两天。

 第三天晚上,我又趁四下无人挑了水过去,医务所的后门突然打开了,雪琴手提玻璃油灯,对我说:‘我就知道做好事的是宗大哥,请进来坐。’

 事情既然败,我只得把水倒入缸中,跟着她进了屋。她给我泡了杯茶,说:‘宗大哥,你这么帮我,我心中十分感激,可惜,我已经是有婆家的人,辜负你的好意了!’

 我听了犹如五雷轰顶,痛苦地说:‘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并没看见你与人来往啊!’

 雪琴笑了,笑得很凄凉,说:‘我小时娘许的婚,婆家姓余,南门开旅店。贵西人都知道。大哥,你对雪琴的好,雪琴岂能不知?我们结拜兄妹吧,正好我没有哥哥。’

 我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挑着水桶,打着电筒下了山。雪琴泡的茶我连一口也没有喝,我的心好痛!痛得我拼命地在山道上气。我又挑了一担水上去,门又开了,雪琴泪面的站在门边,把茶杯递在我手中,哭着说:‘大哥,做夫和做兄妹感情上没有区别,你答应吧!’

 我已经心如死灰,接过茶一口喝了下去:‘妹妹,哥哥喝了你的茶,算答应你!你别哭了!’

 雪琴扑进我怀中,哭得几乎肝肠寸断。我轻轻地推开她,去挑那天晚上的最后一担水。

 明确了兄妹关系,我们可以公开来往了,我也改在白天帮医务所挑水。我写信请父母兄妹在贵西多方打听,才知道雪琴说得一点不假,她只是隐瞒了未婚夫是个智力低下的傻子的事实。以及她娘许婚的原因,那是她老伯过世时家境贫寒,是余家慷慨解囊,助孤女寡母度过了那时的难关。母亲于感动中许下这门亲事时,那小孩并未出现痴傻的情况。

 我更加地疼惜雪琴。帮助她干完了医务所所有的体力活。我知道她把所有的痛苦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也把她对幸福生活的憧憬深深地锢起来。她无法反抗这不幸的婚姻,我也因此而陷入了一个现代版的爱情悲剧之中,并由于陷得太深而无法自拔。”

 宗太华结束了他的叙述。他们走得很慢,才走到女工三排的工地。司玉梅仍然在挑灰浆,孙发生看见她用的也是一棵木,但他没有像宗太华帮孙雪琴那样去帮司玉梅。他觉得十分内疚,走过去拦住了她,夺过她的木和灰桶挑上了肩,向挡墙那边走去。

 司玉梅对孙发生的举动茫然不知所措,问宗太华:“宗技术员,孙哥哥怎么了?”

 宗太华知道一定是自己刚才的讲述深深地震撼了孙发生,他才如此激动地表现出来。便安慰地说:“司姑娘放心!三弟方才可能有所触动,所以才出现异常,一会儿便好!你先歇歇。”

 司玉梅和宗太华各自找块石头坐下来,看着孙发生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挑灰浆。汗水过他略显瘦削的脸膛,脸上不时会透出痛苦的神色,大约是伤又在他用力时开始折磨他。两人都没有去制止他的打算。宗太华知道他是用劳作来宣他心中对孙雪琴,对司玉梅命运的同情和所感到的痛楚。很多时候,心灵上的痛苦会远远超过身体上的痛苦,甚至痛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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