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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人间三月花竞放,丛中杜鹃最丽。一簇簇、一丛丛或火红或淡粉或雪白或鹅黄的杜鹃花新芽初绽,花影重叠,枝叶相,望之若霞,染得深宫重檐火红。

 宁寿宫前殿,无数花灯林立,宛若明炬,不时细乐声声。各处通道内侍、宫女来来往往,个个神色紧张地捧着食具、香珠、漱盂、锦衬等来回奔走。今是新皇登极后的第一个圣寿节…皇太后诞辰。虽因国丧,文武百官的筵宴需暂停,但礼部知皇帝历来重视其圣母寿辰,故早早题请诸王公大臣、文武官员只停筵宴,仍应齐集庆贺礼。此举自然深得皇帝心意,却无奈经他再三奏请,皇太后依旧不允众人行礼。如此一来,这本该举国同庆的圣寿节便只剩下个帝王家宴罢了。

 陆陆续续侍宴的圣祖妃嫔及皇后妃嫔、皇子们都已一一就位。胤禛也入了席,他环顾四周,那些珠环玉绕的女人们脸上堆了不真实情感仅仅出自教养的雍容微笑,偶尔说起几句场面话,时时以恭敬的沉默等候着。

 而皇太后的坐席上,空无一人。

 胤禛自制的从容中,微地望了坐得远远地宛琬一眼,她投回一温柔笑容,带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他从焦躁中缓了下来。

 时刻已至,筵席难开。

 永和宫女官姗姗入内回禀。“皇太后口谕:既是家宴,怎叫一外人…疤痕女全然倒了胃口。”

 闻言四座皆惊,夹生的笑容僵挂脸庞,个个仿连呼吸都一块屏住了般鸦雀无声。

 众人目光或明或暗齐齐投向宛琬。

 宛琬平亮如星辰的眼眸倏然蒙上浅浅水雾,深深气,告诉自己绝不能示弱,要如常地继续。她必须为自己披上件坚厚而无形的盔甲来保护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内心的痛楚**的显于众人眼前,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们或假意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穿透进来刺伤她。

 宛琬咬紧牙关站起,秉礼告退。

 胤禛望住她倔强的背影,方才她抬起头,一人面对所有轻蔑和侮辱也不示弱,从容告退,那一刻,好像有人在他心头点上了一把熊熊烈火。可他并未震怒狂暴,面色反倒如素无悲喜般的沉默,闭目蹙眉,须臾,再张开眼时双瞳中分明燃起细细火苗。

 圣寿节后数,皇帝突然册令乌喇纳喇氏为贤皇贵妃,并命礼部照例备办仪物,择吉,候旨行册封礼,礼成颁诏天下。这立时引起轩然大波,皇帝未请懿旨,跳过礼部,直接册封妃嫔已违祖制。更何况按照大清会典,只有册立皇后,才能颁诏天下。自大清开国来,惟独顺治十三年册封董鄂氏为皇贵妃时破过一次例。它隐隐预兆皇帝极有可能会废后。汉大学士们终于难得意见一致地纷纷上奏谏阻,叩请皇上深思虑,慎重举动。

 不料皇帝紧接着立即着命皇宫内院查验历代废除皇后的事例于他回禀。这消息,更是如晴天霹雳,震动了六宫,令整个后宫霎时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人人紧张惶恐不安,恐有大祸来临。面对如雪片般纷涌而至的折子,皇帝只斥言道:“皇后位居六宫之主,身关后宫法度,故需废除无能之人。现皇后为朕少时所定婚,未经朕自选。自成婚之起,与朕志趣不相协和。其事上御下,都难以期望有淑贤良善之心,实不足以仰承宗庙之重。尔等身为人臣,不解朕忧,反于无益之处屡屡上奏以沽名钓誉,甚属不合,着严饬行!”

 一席话堵得众大臣哑口无言。

 这胤禛并未如常早朝后离去,他面色沉郁,若有所思。

 内侍上殿禀报礼部尚书求见。

 胤禛面不悦,心知肚明他所为何来,却也下令召见了。

 礼部尚书肃严恭谨地入殿,跪拜之后便说了一通国法家规的道理,随后叩首道:“臣愚见,立妃一事,理宜夙定,皇上匆忙之间,未及请懿旨,一言而定,有违祖制,臣惶恐,恳请皇上…”

 胤禛不耐打断道:“朕每一事,必有所谓忠臣上柬,难不成朕当这皇上倒是为了成全你们?朕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这种道理,朕闻所未闻!”

 礼部尚书一怔,回禀道:“臣决无…

 “住口!”胤禛冷笑道,隐忍的怒意此刻才稍稍。“朕自会给皇太后一个代的。”

 内侍复入内回禀殿外聚有十多名御史求见。

 “好,好,好,那就叫他们都进来吧,朕倒想听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是如何为人臣子的。”

 顷刻,皇上的御座前、丹陛下黑的跪倒一片。

 “众家又有何事需面奏?”

 众人皆听出胤禛言中不悦,皇帝本已不太言笑的脸上,更是怒容面,一时又都缩住哑了下来。

 御史陈天见环顾四周,迟疑片刻,鼓足勇气道:“启禀万岁,臣等今仓促扰圣上,实情非得已,不胜惶恐。皇后正位三十余年,未闻其有失徳之处,仅以无能二字便定废谪之案,如此,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后世之心?如皇后实不合圣意,当可效法旧制,选立东西二宫,共理内治。”

 胤禛自知他言下之意为皇后万万不可废。在这些口仁义道德,读圣贤书的大臣眼中,无能、无情无论如何也不可成为休废后的理由,除非是失徳。而所谓失徳则必须是谋弑夫君、秽宫廷乃至里通外朝等祸国殃民的大罪。

 “情非得已?今,进谏者所谏之事如确为真闻实见,朕自可依从。若全无闻见,以莫须有或必不可从之事揣摩进奏,朕从之,不仅无理,也决非人臣事君之道。”胤禛从案上一叠奏折中挑出他的那本,重重掷于他面前道:“你奏本中言:‘不知母(备注:指皇后)过何事。’那好,朕就等你知道了皇后的无过失之处,再指实了奏上来于朕瞧瞧!”

 陈天见一听这话,吓坏了,内宫中发生的确凿事件他一外臣怎会得知,此刻他哪还敢再充什么谏臣,赶紧叩首道:“皇后居深宫之中,其有无过失,非惟人臣不得知,亦不敢知。愚臣奏本原只为仰翼皇上可启悔悟之机,劈慈母一忏善之路。今知,皇上如此圣明,臣复何言?愚臣忤逆,罪在不赦,现惟有束身待罪,全凭处分。”

 胤禛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的甩下殿下众人离去。

 永和宫。

 皇太后虽是上了年纪的人,往日身子骨倒也硬朗,可自打见过允禵后,心中夜忧烦不宁,晨起便觉头晕不适。

 这一早,皇后妃嫔等前来请安,一众人等都叫皇太后打发了回去,独独留下了皇后和宛琬,但只是让皇后入了暖阁,命宛琬候在外间。

 “她这人我瞧着原本份,哪知她竟存了那些心思,一味在皇上跟前下功夫,倒叫我这心肠也冷了。”

 “皇额娘,媳妇私底下也琢磨过,三十多年夫情份,要说丝毫不怨也是假。可媳妇想啊,她终归也是乌喇纳喇氏,同脉同,不比外人,那还有何求?倒是今一早来时,问了秀莲,知皇额娘身子不适,倒真叫媳妇忧心。封号那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到最后谁还不都是三杯黄土掩埋了去呢?媳妇心里早就搁下了。”

 “你这孩子无端端的怎说起话来,比我这老婆子还悲呢?唉,还不都是叫她给闹的。”

 “皇额娘,您别伤神,原是媳妇不懂事,说错话了。”

 宛琬默默垂首,面色如水殊无悲悦,任暖阁中对话一句句从耳旁过。

 皇太后身边侍女秀莲掀帘走了出来,冷冷道:“皇太后突感不适,让你回了,只叫你别忘了‘信’字如何写。”

 宛琬轻扇眼睫,起了身,隔着帘子施礼吿退。

 出了永和门,辛荑见宛琬并未原路折回,而是一路往南走去,不由道:“净月师傅,这不是往年主子那去吗?如今她快生了,平白跑去她那添堵。”

 “胡说什么呢!她是主子,你怎可在背后论是非?”宛琬轻声斥道。“你这脾可改了吧。”

 辛荑偷偷吐了吐舌头,神色却也未见得慌,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年贵妃殿中园子里养了一池菡萏,未到花开时节,翡翠似的玉盘,托着颗颗晶莹晨,衬着池旁架蔷薇,粉来绿去,意煞浓。

 年佩兰听讲是静月师傅来了,心下倒也觉着蹊跷,按下疑惑,着人她入内。

 “妹妹别怪姐姐失礼,只因身子越发笨重,不能亲出来了。”年佩兰靠在炕首,轻笑道。这两宫中是风声鹤唳,她倒不以为然。就算宛琬一来即封为皇贵妃,高她一等,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男人十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补偿罢了。女人归到底还是要能开花散叶才行,皇后她如今岌岌可危,还不就输在无后?

 宛琬亦淡笑以对,她自听出年佩兰话中得意。

 “我看妹妹就是一有后福之人,果然不就等到了。”

 宛琬并无意与她闲扯这些,索直说起自己落在外年间,曾机缘巧合学得医术,又道:“因为幼胎总是头比身子重,所以这胎位该是头下上,胎头俯曲,枕骨在前才行。若是胎儿横卧宫腔或是在下方,坐于宫腔都属不正。我留心瞧了几,你腹中胎儿属横位,可妊娠已过七月,靠自身调转已难。需靠已身纠正了才行,不然很难顺产,就算勉力而为,只怕消耗血过盛,于胎儿后不利。”

 年佩兰倒没料到她说出这番话来,眼三分狐疑。

 宛琬俱瞧在眼中,诚絷道:“你相信我,我万不会拿孩子来玩笑。”她见年佩兰微微颔首,便褪去鞋履,上了炕榻,移开炕几,动作起来。

 “每做前需解尽小解,穿松身衣衫,如我现在这般跪在硬木榻上,双臂伸直,部尽量贴榻,后翘起,大腿与小腿如桌腿般勾直。如此每两次,开始时间可短些,逐增至每次半柱香工夫。十天当可见效,如还不行,便依此再做十。”

 年佩兰被她跪趴在炕榻,首伏低,后高高翘起的丑怪模样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倒不知如何启才是。一旁的女官已按奈不住讥嘲道:“知道的人倒是会说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未曾说过的奇事如何能听人误导当了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主子是疯了,竟做出如此失仪之态。”

 “对一母亲而言究竟是与她连为一体的婴孩重要还是她的礼仪、名声更重要?”宛琬口怒道。

 年佩兰看见宛琬眼眸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深深伤痛,它莫名使她心中一阵悸痛。“放肆。”年佩兰狠瞪了女官一眼,不耐道:“出去。”

 年佩兰转过身,面对着宛琬道:“我虽禀愚钝,但自七岁起,家中宴请西席,亦读《女戒》、《女论语》等。我知你一片诚意善心,我愧领了。可这世上有些事明知该为却不可为。要真如你前所言,既是天意如此,人力又怎可抗为?就全当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吧。”

 宛绾还再言,年佩兰已摇首道:“福分天注定。妹妹莫要再劝了。倒是姐姐有一话相赠,这乍暖还寒时节最易染病,妹妹需多多保重才好。”

 回说皇帝出了太和殿,一路直往永和宫来。

 入殿,下了御辇,胤禛随着内侍穿过不知走过几回的重重长廊,两旁阳光筛落的风,在树梢间飒飒。他停候在暖阁外,听内侍入内禀报“启禀太后,万岁爷来了。”三月的风如何还冷得濡浸着寒气朝他袭来,胤禛下意识地拉紧了袖袍,阁内传来的钟摆声滴答清晰。

 从前是诸皇子间或明或暗斗个你死我活,如今明里竟演变成皇帝和皇太后不和,这真是个绝大的讽刺。他并不愿意对母后有一丁点悖逆,他虽贵为天子,却一直想与她恢复那种天下母子间与生俱来的孺慕之情。可她公然羞辱的是曾与他生死患难,倾心相慕的女子,是他身心每一分每一寸都会呼喊的女子,身为男人,他怎能不全力维护。不管他愿不愿意,母子间的一场冲突已无可避免。

 胤禛沉稳步入阁内。

 皇后已立于一旁折身请安。

 胤禛上前于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倚靠在炕首,面上淡淡,示意皇帝近旁坐下。

 两人各自寒暄几句,胤禛便转入正题。

 “近虽朝臣纷云,但内宫之政,仍须由太皇后作主。儿恳乞太后定夺。”

 皇太后沉道:“万岁爷如今还有仁孝之心,我心甚慰。但既承宗社,便应以大局为重。皇上岂能以一女子而轻天下。”

 胤禛恭声道:“启禀皇太后,她与朕早年便定下秦晋之好,只因世事坎坷,才天各一方,垂天乞怜,终得团聚,朕怎忍让她再以残毁之容孓然一生?而今,朕位尊九五,若不能实践誓言,这样弃信背义的皇帝,又以何颜面对天下?”

 “我并不知原来皇上仍怀一片赤诚。”皇太后面上怒气渐盛,讥嘲道:“然而,这天下并非仅仅是皇上一人的天下,它是爱新觉罗的天下!是列祖列宗,出生入死,披荆斩棘才换来的天下!她多年沦落在外,可曾有失德失仪之事,你却不闻不问不究不查,让她入宫便也罢了,竟还封为皇贵妃,因她而废后,简直是于古无例,更难以待百官万民,还请皇上权衡再三。”

 人这一生总是会掩起真实,会伪装自己,可装一次不要紧,装一时也没关系,最可怕的就是一辈子都需带着面具,跟谁都装,什么事都装,无一人可让他真心面对。那样的日子太可怕,太可悲,他决不会要。胤禛抬首望住皇太后,眼神清明而坚定道:“朕荷上天眷佑,受圣祖仁皇帝托付之重,君临天下。自登基以来,夙夜孜孜,勤求治理,意求天下太平安乐。然若无她相伴,天下之大却无人能知朕心,念朕劳,谅朕苦,生又何?母后于心何忍?古来因废后而遭后世非议,朕亦知,但势难容忍,故有此举。朕敬谨之请,还望皇太后成全。母后若不准儿所请,儿不如废宫独守。”

 皇太后大怒道:“那么皇上是决心一意孤行了?”

 “忤逆皇太后,罪在不赦。”胤禛退后道。

 “皇太后息怒,媳妇有话禀。”被皇太后执意留于一旁沉默多时的皇后忽出言道。

 皇太后缓过神般挥手示意她讲。

 “太后,宛琬自幼由媳妇抚教于旧府邸。她与皇上相知相慕多年,贤孝和顺,实能替代媳妇之职,媳妇心甘将皇后之位相让,恳请皇太后成全。朝中诸臣如有异议,可将媳妇本意晓谕众人,如此,便是后世史臣,亦不能将此举议为皇帝之过失。”皇后目光清澈,和缓却坚定道。

 “你…”皇太后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措手不及地堵得她说不出话来,无奈摇首叹道:“如今你们一个个主意都大了,我也管不了了,随你们去闹腾吧。”

 胤禛望住端正坐于下首的皇后,眉峰微颦,她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活在这华宫丽殿里的都是些怎样的人儿!他眉峰轻舒,淡淡道:“你既是如此识大体明事理,甚好,皇后之中宫笺表自今起停进!”

 皇太后起初一心怨皇后就算为表贤能也不该如此说,正落了皇帝口实,却又想起自皇帝放出风声后,皇后她任人背后流言诽谤漫天,全然不介意,瞧着又象是真心,一下子倒看不透她心思,惟是话在嘴边不好说出。

 倒是告退后,安嬷嬷背地说了句:“格格也忒急了,怎么就知道事情全无转圜余地了呢?”

 皇后道:“你知道什么好歹。虽说皇太后不喜宛琬,搬出了祖宗家规那一套,可你看皇上那架势,皇太后再反对,也强不过如今是皇上的他!说到底,她老人家也断不会有为了我而为难她亲生儿的道理。”

 安嬷嬷抬首,恰看见皇后眼中如有所思的神情一闪而过。

 皇后顿了顿,继续道:“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宛琬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别人不知道她的脾,你岂不晓?你慌什么,横竖有我呢。”

 第六十八章

 远处灯火辉煌,瞧着天空似都被映成了红色。宛琬呆呆地坐着,神情仲怔,有许多事该好好想想又似乎没有什么可想的。

 安嬷嬷前夜暗地过来与她说起许多儿时之事。可安嬷嬷回宫后却遭到皇后一顿痛斥,说她是老糊涂了,竟敢有违圣意,私意妄为,责罚她即刻告老还乡。当夜,安嬷嬷便一头撞毙于宫中。

 许久,宛琬起身朝暮色中走去。

 夜渐浓,冰凉起来。

 养心殿,西暖阁,烛火通明。

 什么天下苍生,盛世繁华,到头来,不过是化为半卷史书,终齐叫蠹虫蚀蛀,灰飞湮灭,一场空…便是放下又如何?可…还是不能啊。

 手一抖,朱笔跌落,胤禛扶住案几,额头。

 苏培盛慌忙端上药汤。

 胤禛接过,服了药,闭目道:“朕养养神,过半个时辰再进来。”

 “万岁爷,奴才斗胆,还是就寝安歇了吧?”

 胤禛不搭话,趴在几上就睡了。

 苏培盛无奈只得悄悄调弱了宫灯的亮度,命阁外侍宦们肃静。

 只才片刻,胤禛便又强打起精神,取过一份才呈上不久的奏折,一行字撞入眼中:“…王甚仁慈而前来贸易,凡买东西,不用讲价,换则即给,无丝毫争执…。”他不由攥紧奏折。允禟已被贬为平民,放逐西宁,一路却仍企图不轨,他用来收买人心的这些银子,恐怕是留在京城中儿子弘旸避过他派遣的耳目私让人带去的。好个老九一家子!他原不过是瞧弘旸老实,才特允他留守京中。

 殿外一阵喧哗,胤禛才皱眉,苏培盛慌颠步入内,近前回禀。

 胤禛几不置信地起身,走去殿外,果见宛琬低眉而跪。

 听见声响,宛琬扬起眼睫,黑眸哀恳地望住他,这几他都避而不见。

 “你起来说。”胤禛微颦了颦眉,快步上前,伸手拉她。

 宛琬偏了偏身,感觉到他眼中无奈,不由得垂着眼,硬起心摇头。“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来。”

 胤禛伸出的手落了空,默然望着远处昏黯群殿,他白已被那些繁文缛节,汹涌的国事,纷飞的谏言、警语折腾得筋疲力尽。

 须臾,胤禛再度伸手拉起她。

 宛琬微挣了一下,他不放手,她咬着,两人只是无语互望着,僵持着。

 久久,宛琬依旧低下头,胤禛渐渐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进耳中。

 “我知道你不想与人争,与人斗,可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不知道在这宫里你必须要有一个名分来保护自己。”胤禛压抑了怒火的声音是冰冷的,充了失望。“他们难为朕,难道连你也要难为我么?当胤禛的子,做他的皇后你就这样不屑一顾?”

 他语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寂、失望,犹如只手在宛琬心坎上掐了把般的酸楚。

 胤禛知道依宛琬个性定是不赞他这般,可这宫里四处是窥探的眼神,冤屈的孤魂,他不能护住她分分秒秒。况太后圣寿节中举动,更叫他明白,因为允禵,太后很难真心接受宛琬,若等她知道了从前那段,只怕事情更无转圜余地。所以他刻不容缓地需给她封号。

 思及此,胤禛握紧了衣袖,不,决不能退缩。

 他转过身去,那瞬间,宛琬猛地唤他:“胤禛!”

 他顿了下,她已起身从后拥住他,脸颊俯靠在他背,低低道:“你不要走!”

 他想掰开她的手。

 宛琬抱得紧紧,丝毫不松手。

 胤禛挣扎得累了,颓然伫立,许久“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她想要他怎么样?想要他废除六宫,想要他真的立已为后,成为他唯一的?但,怎么可以?从来都是过幸便有扰君之嫌。她怎么可以让一国之君忘记责任而冒天下之大不违?所以宁可委屈宁可伤心也不要他担了骂名。天下人都难为他,她怎么可以也难为他?她将脸深埋在他背上,拼了命地汲取他的味道,若不这样,她便无法克制几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难道你真不懂吗?我只是要世人知道,我的天下,可以没有皇后,却不能没有你!”

 “胤禛…”刹那间,宛琬泪如泉涌,够了,真的已足够了。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怎会不知?可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皆有着这样那样的拘束和规矩,又有谁真能随心所的活着?便是你贵为皇上亦不能啊…”她凄凉一笑,气“宛琬襁褓中即失怙恃,是她常将宛琬接入府中教养。康熙四十三年,她更将尚是垂髫之龄的宛琬接进了府邸,自此一住就是多年再未离去。刚来时,宛琬还生着病,死活也不肯吃药,是她亲自守在边喂食,却吐了她一身,好不容易身子养结实了,才又知原招来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成天介闯祸。每至夜里,她怕你责罚宛琬,总叫人提着宫灯悄悄地殿里殿外四处寻找宛琬总叫她担惊受怕,可寻着了人后,她并无一句苛言责打,只是紧搂琬儿入怀,叹一声‘孩子…’恍恍悠悠已是那么多年的岁月过去,儿时之事我虽已大都不记得了,可却无法抹去事实。她原比旁人更有资格恨我,胤禛,只要我是宛琬一便不能因我而废后。”安嬷嬷,这可是你要我说的话?原来这宫里最可怕的不是无情,而是有情。

 她恍然明白。

 “胤禛,我不要做那个需独守空殿,等你归来的后妃,我宁可只是胤禛的净月。”她神情怅然,轻得不被人察觉般叹息。“这里太累了…”

 他可怜的琬儿,胤禛心底叹息,转过身,搂她在前。“琬,你的心总是太软…”

 “琬,你的辛苦,我都知道,”他抬起她下颌,认真道:“你只需好好休息,让我来应付所有的事!”

 也许他们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孩子,他要一个孩子来改变一切,来堵住所有人的口。

 胤禛不再言语,直接动作,牵住宛琬的手,引她入暖阁,直走向榻。宛琬偎在他怀中,两人静立了会,胤禛捧起宛琬低垂的脸,直吻下去。他一边手抚着她丝缎般光滑的长发,一边反反复复,细细碎碎地摩挲过她的秀眉,她的黑眸,她的俏鼻,久久,他温热的手探入她衣襟,慢慢解开,轻轻一拉,衣裳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下…

 暖阁中烛光幽暗,月却极好。茂盛树影被月光透了雕花窗棂照进来,洒了一地斑驳光影,半明半暗,像是彼此喜忧参半的心境。

 宛琬背贴着胤禛的膛,他大手抚着她侧美好的曲线,两人安静了下来,静静地依偎着,窝贴着,谁也不说话,谁也无需言语…渐渐宛琬呼吸声轻微调匀,胤禛嘴角蕴着丝笑意,也睡着了。

 翌,已是掌灯时分。

 胤禛仰头望天,繁星尽被乌云遮蔽,昏暗无光。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缓缓回过身去,看见皇后立于细碎月光下,双目含悲似怨。

 “皇上…为何叫人又恢复了中宫笺表?难道皇上不相信臣妾是真心?从前臣妾虽任意妄为,但于皇上从无半分异心。”她哑声道。“…臣妾愿以死明志!”

 胤禛负手而立,淡然一笑,摇首道:“不,…你生也罢,死也罢,朕这一生都只有一位皇后,那是她要朕做的。”

 他说得很轻,然,力如千斤,重锤而下,几将她震碎。

 她本象只等待决战的公,高昂着凤冠,抖擞精神,全力以赴。忽然间发觉从头至尾不过是她独自在虚张声势,对方非但不准备手,且根本不屑一顾。她那副你要就给你,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姿态,实是傲慢、狂妄、轻藐至极。她却完全无可奈何。

 难道世人景仰的一切宛琬全然不在意,随意恩赐于她,自己是彻头彻尾的输了?

 不,这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宛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良无知的孩子,她深谋远虑,抓准了一个男人越越恋的心态,不过是擒故纵!

 每个人都有一处死门,一旦被挑战了,无论她往日多么精明睿智,都会不顾一切,一味愤怒,甚至执意玉石俱焚。

 “那臣妾要多谢她的恩典了嘿嘿,臣妾不过是一时心慈,亲育她幼年,竟托福至今,看来人是要为善的好啊”她声音渐渐凄厉起来,如花的容颜上出怨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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