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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桃花朵朵,群树染脂,透着春风恣意沁人,彷佛这样的春光永远挥霍不尽似,胤禛负手踱步,久候胤禵不至,信步闲走。

 “喂,你是谁?”

 一清脆的童音清清楚楚传来,胤禛抬眸寻去,落入视线的是个头梳双髻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双髻下无数乌黑细细的小辫在她娇秀美的小脸蛋旁悠悠地晃着,阳光洒在她剔透如玉的面颊上,生动得亦如缩小版的宛琬。不知是不是太阳耀花了眼,胤禛有些晕目,口似有什么伺伏动般。

 忻圆眨眨长睫,见这陌生闯入者久久没有出声,恍然大悟的撅起了小小菱。“我知道了,你是偷偷跑进来‘偷香窃玉’的贼。”

 胤禛有些啼笑皆非,不由问道:“哦,你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偷香窃玉’了?”

 “那当然。”忻圆得意地高昂起头。“我知道的可多了,‘偷香窃玉’说的就是象你这种专门跑到人家后花园来干坏事的人,喜欢偷人家的香花拉,女孩儿家的香粉拉,珠宝美玉什么的。”

 胤禛笑了“哦,是嘛,可是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是冬天下最后一场雪时出生的,我还知道这‘偷香窃玉’也一定是你额娘教你的对不对?”

 “嗯?”忻圆惑的眼睛眯成了月芽儿般瞧瞧胤禛,吐吐粉舌,水漾的明眸骨溜溜一转,很快下了决定,娇俏道:“好吧,你认识我额娘,那我就不告诉别人你‘偷香窃玉’的事了,可你要帮我把它拿下来。”

 胤禛的目光落在了她晃着的莲足之上,又顺着她视线看见了那只挂在树梢上摇摇坠的银丝履。“是那个吗?可它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

 “唉,”忻圆用与她稚幼的脸儿极其不符地表情叹道:“额娘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孔夫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额娘说我又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才特别难养,可是我觉得蝴蝶也很难养呀,还很难捉呢,可夫子为何不提这件事呢?”

 胤禛笑出了声,好象她们母女总有股魔力般能惹得他忍不住笑“你先下来,我再帮你拿。”他见着她小小个子裙摆下的两只小腿在树上幽闲地晃着实不放心。

 胤禛打量了下树高,张开双臂鼓励道:“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我才不怕呢。”忻圆漾开朵灿烂的梨花酒窝,忽就往下一跳,如一朵最柔的云儿般坠入他怀里,胤禛双手紧紧抱住。

 “我厉害吧。”忻圆对着胤禛眨眨眼目,得意洋洋。

 “嗯,是个好孩子。”胤禛耳边又传来她软软的童音还有自她中呼出的甜甜**“你不要告诉额娘我爬树抓蝴蝶的事好吗?”忻圆勾住他的脖子,明眸一瞬也不瞬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好。”胤禛才一应声,忻圆立刻神采飞扬的翘起小指道:“拉勾不准吹牛。”

 “好,不吹牛。”胤禛着地盯着她,伸出了拇指,她短的小指与他修长带有薄茧的拇指一勾一抵,俩人如有了共同秘密般齐笑着。

 胤禛将忻圆放置一旁卧石上,低头张望了下,捡了颗小石子,对准高悬着的银丝履一弹,银丝履应声而落,他拾起银丝履自觉自然地蹲跪在忻圆的面前帮她穿上。

 “你跟我阿玛一样弹得好准啊。”忻圆停了停又道:“不过还是阿玛更厉害一点。”

 胤禛听她说到‘阿玛’二字时充崇拜,心里酸溜溜的,竟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不由道:“那可不一定。”

 忻圆顿时不乐意地瞪圆了双眼,粉的两腮鼓鼓的,不容质疑地怒道:“我阿玛是天下最厉害的。”

 胤禛顿起悔意,自己如何就跟个孩子较起了真,他正已见她猛的一蹬腿,站了起来,欣喜地叫了起来。“阿玛,阿玛…”

 胤禛转身望去,便见胤禵一身青袍与身着碧衣的宛琬并肩走来。

 宛琬在离胤禛五步远处停了下来,微微颔首敛袖行礼,胤禛双眸一黯。

 忻圆不理会宛琬的轻唤,只粘住胤禵不放。胤禵慈爱的牵住忻圆的小手,望着胤禛无奈道:“让四哥见笑了,咱们家她最大,”他略一停顿,神色自若道:“要不四哥还是在南轩等我一下吧,我送她回了屋就来。”说完也不等胤禛回话便自顾牵着忻圆向前离去,胤禵调整着步伐以配合忻圆小小的脚步,俩人亲密地挨着,不时窃窃私语,胤禵似听见什么有趣的话般朗朗大笑出声。

 “她很可爱,她叫什么?”胤禛瞧得似有些入神。

 宛琬闻言面色一白,如充耳不闻般转身离去。

 胤禛瞥见她纤指上的白玉扳指,心头一震,她明明就在他眼前,神色却似陌生人般淡淡而有礼,这是他一手促成的结局,可心头为何却那般酸楚,数年的积郁如崩溃般决堤而出,他上前一把捉住她皓腕,趁她惊讶怔然之际,轻而易举地将她拖了回来。

 宛琬只觉那颗心狂跳冲,浑身紧绷,她怕他出那样的眼光,犹如两潭深不见底的渊井,会将她噬。她咬住,身躯微僵,平视着他,暗自调整气息,声音清冷道:“你放手。”

 胤禛心口陡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犹如瞬间被点住周身位,只直直的凝视着她,眼中火焰窜燃,彷佛要在她脸上瞪穿出两个般。

 宛琬从未见他出过这般眼神,几近可怖,更让她慌乱的是,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沉着两道利眉,直勾勾地盯住她,那神情好像她有多对不住他般,即便她九死都不足以谢罪似,她忽就恼了,这不是他一心想要她走的路吗?

 胤禛眸中火焰渐渐熄灭,拉近了她,低低的声音传来,反反复复都在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那般酸楚,带着说不出的绝望与落寞,听得宛琬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被他绞碎了。

 胤禛见着她动容的神情,眼睛里重燃起雪亮的光芒,顿了顿,终于说出:“宛,如果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你,能不放弃吗?宛,我要你给我力量…”

 宛琬猛然一惊,噙润着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多久了,她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刻,幻想着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她会欣喜若狂的重投入他怀中,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何偏偏是她已为人,是她已决心将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的时候?

 那些深藏在她心底如珍如宝的往事曾是她心中永开不败的花朵,陪伴着她走过轻舞飞扬的少女时代,从何时起这些往事已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再也经不起哪怕是最温柔的触碰,她只能默默地远远地看着。

 天长地久的思念已成了荒凉疯长的野草,拦阻了路途,让人难以前行,却又不能归去。

 胤禛将她搂人怀中,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她般,伸指摸去,她的泪濡了他的指尖。

 “不,”宛琬似怕他再会说出什么话般,不容他开口,抢先说道:“胤禛,回不去了…一切都太迟了。”

 胤禛猛地抓住她手臂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没有,你不知道再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都没有意义了…胤禛,我曾许你的,从来就没有收回,只是,它再也无处存放了。”

 “宛,我不在乎,即使被世人咒我狂妄丧德…”

 宛琬直视住他,伸指堵上了他的。“可我在乎,胤禛,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也许它不能磨灭你心中的爱,却一定会在漫长岁月中改变些什么。”不知为什么,她反倒平静了下来。“道德它也从来不是枷锁,它是活在人心中的一把尺,衡量着对自己和别人的生命负责的态度。胤禛,我忘不了他的眼睛,那般的无悔,宽容,哀伤,祈求,热情地望着我,那目光直透进我心底,我们已伤害了太多人…不能再这样了…胤禛,以后…以后我不会再单独见你了。”她不能想象她再回到他身边,世人的唾骂将如同狂风暴雨将他撕裂,她是那样的爱他,爱到能舍弃一切,包括他。

 胤禛像被她坚定的眼神震慑住般,沉黯的双眸长久停留在她的睑上。宛琬不为他察觉地贪恋地了口气,离开了这个世上最温暖的怀抱,伸出手,落向他捉住她手臂的那只手,缓缓地,坚定地将他的手指一地扳开,然后转身离去。

 胤禛怔怔地伫在原地,眼中现出一丝绝望,是坚信她的爱才让他坚持到现在,可从此在她眼中他便只是一个陌生人了,就算他再怎么需要她,呼唤她,她都不会再来理会了,难道她不知道,他不是个坚无不垮的神,他不过只是个苦苦地守着他们的誓言凡而又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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