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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幕渐浓,倦鸟归巢。

 胤禛伫立树下,微微垂首,阶前秋草半枯半荣,从石中挤出,在风中瑟瑟地颤着。

 待到来年开必定阶前碧草青青,然而,他再没有了宛琬。

 皇帝终于在结束外之行驻跸畅园时废黜了皇太子,理由是他有谋反的嫌疑。随即下令礼部咨文通告各省,并将皇太子的册宝一并撤取销毁,连各省原呈奏皇太子之笺文,也一并停止,这些都是一废太子时所不曾有过的举措。胤礽他这回该是再无力回天了吧,可为何自己却无丝毫快意?夜风吹得胤禛衣袍猎猎作响,他只觉得冷,只觉得空。

 从此他早朝照上公文也看,却再不是那个事必躬亲夜操劳的雍亲王了。他自嘲是天下第一闲人,痛失所爱长夜孤寒,他还贪恋这些世外繁华目喧嚣作什么?

 可他心底的那丝疑惑又从何而来?

 夜有些冷,月倒还清亮,风过之时,桂花簌簌跌落。

 “胤禛!”

 “胤禛!”似宛琬又嗔又喜的唤他。

 那他让她等他,没料临有急事出了趟城,完事后,他一骑当先,风驰电掣的往回赶。

 一路奔进府里,惊起墙上一群夜鸟,扑棱棱地飞散开去,胤禛抬首望天,夜幕中悬着钩清冷的下弦月,已是这般晚了,宛琬怕是早歇了吧,他不由缓下脚步。

 “胤禛!”

 “胤禛!”

 他还不及反应,只听得双柔软足在青石板上一路叮当作响奔跑而来,下一瞬间宛琬已如蝶般扑进他怀中。

 “怎么赤着足就跑出来了?”胤禛微微蹙眉,眼中却没有苛责神色,瞧见她红皓齿绽出的融融笑意,这一的疲惫瞬间消失。

 宛琬咯咯笑着,忽离了他怀抱,高裙摆,伸出纤足,得意地踮起。“胤禛,好看吗?”

 他嫌她老爱往外溜,打了副足链,说要栓住她,这会那副星月链子正乖乖的躺在她踝上。

 宛琬想起了什么仰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指指天上明月。“胤禛,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可从来没有等过人这么久哦。”她俏皮地说着。

 胤禛见她明眸清澈似水,心中温暖如,却也不甘示弱的取出怀表看看,不敢置信地惊叹:“什么,已快寅时了吗?我还从未这个时辰还想着要见某个人的。”

 宛琬笑如银铃,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胤禛微笑着抱起了她走入屋里。

 那笑声仿佛依旧回在耳畔,牵引着胤禛不知不觉步入了屋里。

 寂静,死一般寂静。

 胤禛呆呆坐于榻边,怅惘失神。绣枕丝被上仿还留有她的气息,叫他不敢碰触,只恐惊散了那点最后的暖意。

 她看过的书轻掩在榻,她喜欢看的都是些很糟糕的书,她生动的表情远比任何书更吸引着他,她会笑得前俯后仰,拍手跺足,也会甜如滴水玫瑰,得他忍不住上前。

 她那样爱笑,走路的时候东张西望,什么都看,就是不看路也不管前方是否有人,常会一头撞上去,立绽笑颜的与人道歉。她的笑容灿烂得让人一见难忘,他变得不喜欢她笑除了对他。他板起脸,叫她走路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见她垂头,有些丧气,他忍不住想笑。

 她生气时喜欢拼命跺脚,鼻子红红的,真的很可爱。

 她的菜做得很好吃,他却故意打击她,还顺便再点了翌菜单。她没打彩的说他要求比较高,她才懒得烧呢。他很大度的说没关系,一餐不吃他还熬得住,不出所料,他瞧见她嘴翘翘的想偷笑。

 其实她对他最擅长违。他看公函时,不许她与他说话,她嘟着嘴答应了,却有本事一张张的小纸条递与他,惹得他终于忍不住搁下笔,让她痛痛快快把话说完,她开怀大笑一副计得逞的样子。

 可她常常又是出人意表的体贴。在她身边,他常会安心的睡着,她会体贴的替他盖上毯子,只是不小心扯住了他衣衫,碰落了笔,打翻了杯子,声音都响得使他实没法再装下去,好让她盖上那条毯。

 她好象该会的一样都不会,会的都是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她喜欢蜷在他怀里,和他说人最难得的便是童心。她喜欢说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故事与他听,只是故事无论怎样离奇曲折,结尾总是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让他听得头痛不已。

 她做事颠三倒四,喜欢胡言语,常叫他胆战心惊,可又爱极了这样迷糊的她。

 他常常奇怪她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原来只是因为太寂寞,他现在才知道有个心爱的人在身边发出各种声音,是那么美好,从热闹温暖到孤单冷寂差的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距离。

 胤禛起身走了一圈,这里太安静了。他执起长笛,风清云淡的起调,笛声渐渐透出压抑不住的凄凉,越来越高亢,突滑出变徵的异声凄历而断。师傅说他尘缘深重,尘孽未了,自身如颠不破这俗缘爱结,纵佛力无边,亦不能度化。

 胤禛手臂无力下垂,任长笛滚落至桌边,静静的躺着。桌上搁着她握过的笔,研过的墨,喝过的茶盅,屋中仿到处留有她的痕迹。屋里如何又静又冷,触目望去,烛台似成了惟一的热源,胤禛靠近了过去,任火舌过他掌心,微微有些烫。桌上搁着的荷包里是他一拢集的她的秀发,他拈出那缕发,指尖轻抚过它,痴痴地凝视,忍不住放鼻下嗅着。

 没有了,早已没有了她的香气,胤禛心一颤,指尖微抖,秀发飘散了去。窗棂大开着,一阵夜风长驱直入,扑地吹熄了烛火。

 翌清晨。

 胤禛负手,慢慢走着,不觉停在了荷塘边,塘凋残,忧伤淡如晨雾却无孔不入。

 那俏人儿着晨光,双眸璀璨,轻言细语。

 “荷花开败了,还可赏秋日素菊,闻桂花芬芳,看芙蓉娇媚。等到冬日,又可见如荼茶花,腊梅千姿百态。”

 此时秋菊正茂,桂花芬芳依旧,可是宛琬,宛琬

 胤禛蓦地闭上眼睛,撕裂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他不由咬紧牙关,恍惚见她立于水中央,而他停在岸边。

 他茫然地伸出手去,触手无物,纵然有再显赫的权位,有着世人所没有的一切,然生死面前,依旧一样的渺小。

 “爷,披上吧,清晨霜寒重。”福晋手拿着件大氅为胤禛披上。她远远便看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缓缓展开双臂,闭目凝神,拥住什么似,青衫随风卷起,如要乘风而去般。

 胤禛被她叫声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看她,背过身闪了开去。“我不冷。”

 福晋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雾渐浓,几将他全身笼罩,朦胧得似看不真切,却又分明透着一身孤寂。寒意,慢慢地涌上她的心头,原来他,从来不会属于她,她伸出的手无力垂下。

 宛琬活着,他是她的,宛琬死了,他还是她的。

 可她不信他们两人隔着生死还能相依,他会难过多久?一年,二年,时间久了,往事终会慢慢淡去,再深的伤口也能渐渐平复,到那时,他会想起万里江山是多么的秀丽壮阔,到那时,他就会回心转意,知道什么才能让他真正地心满意足。

 福晋上前两步,并肩而立。“长相思,难相守。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胤禛一怔,斜瞅她一眼,她双瞳乌如点漆,无神无光,唯有悲伤。

 “前些日子,十四福晋生日,邀我过府去。她说十四弟如今是越发糊涂了,竟把外面那女人接进了府里,如珠似宝的供着。听说是因她身怀有孕了,可她只气十四弟现如今倒得象是从无子无女般。单为那女人另辟了院子,也不准旁人入内,好象谁要谋害她似,不过是个勾栏出身的。”

 她看了看他,容淡淡,无所动静,继续道:“我劝她放宽心,那女人虽说出身勾栏,可到底也要为十四弟生子了,就瞧这份上也别再计较。那女子,我见过一面,和…她还真是十足十的象,也难为十四弟不知从哪找来的,”

 胤禛眸中瞬间一闪,转逝又尽化灰烬,依旧漠然地望着前方。

 “爷要真是放不下,不如也叫牙婆去觅觅看…好歹瞧着多少也是个安慰。”

 “你不必说了,我不需要。”胤禛干脆打断,眼中浓浓凄凉神色。去自欺欺人的找个象她的人,不,他从来不曾试图在别人身上找寻她的影子,他心再痛也知道,世间无人是她。

 胤禛没有再看她一眼,自顾走了远去。

 福晋久久不动,角含着丝颤抖,慢慢勾起,几溃散,终又艰难地凑成朵凄凉微笑挂于边,两行清泪不可抑制地划然落下,滴坠在冰冷的石板上粉身碎骨。

 二十年的夫,她无一无一刻不在琢磨着他。他精明能干,好胜自信,却也过于自负。他现因过怮失察,迟早会警觉起疑,只有先他一步,将事挑明在前,才有可能让他忽略过去。胤禛他兄弟虽多,一母所出却唯有胤禵,可也正因如此,因着德妃,两人素不好。她叮嘱十四弟切不可将人暗藏在外,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越是偷偷掩掩,越引人窥探,索光明正大,眷宠于府,反能博得情痴一说,置于死地而后生。

 福晋抬手拭去泪痕,眸中恨意毫无保留的宣而出。胤禛啊胤禛,莫怪我心狠如铁,只怨妾心君不察。

 十四贝勒府。

 胤禵掀帘入内,见艾薇刚用完点心,婢女们忙着收拾。他掀了掀盘中瓷盖,除略食了点姜汁米粥,那些汤点分毫未动,仍旧烫热,他让人放下托盘退下。

 胤禵在桌旁坐了下来,自顾自拿起艾薇用过的箸子夹起块藕粉桂花糕,正入嘴,便听艾薇急叫:“胤禵!”

 “怎么了,薇薇。”他佯装不解的回头。

 “胤禵!”艾薇无奈的再次抗议。“你不要那样叫我。”她受不了自那后胤禵便将她的名唤得这般亲热而又暧昧。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唤得她坐卧不宁,唤得她终有一向他张开双臂,他不要她再孤单一人。胤禵无辜的眨眨眼,依旧举箸看向她。

 艾薇猛想起刚被他打的话,顾不上再去计较,窘迫道:“胤禵,那是我用过的。”

 她微微有些窘红的样子还真可爱。薇薇,这个他已在心中唤了千万遍的名字,她从一开始的横眉冷对,到如今无可奈何随他叫去,胤禵心里是乐开了花,面上却不分毫。“哦,”他恍然大悟的举了举箸“没关系,我不嫌脏。”

 一语听得艾薇闷气结,没好气道:“是我嫌你脏。”

 胤禵扬眉怪叫:“我眉清目秀,丰神俊朗,这等人才,你竟还嫌我?”他眼珠向她一瞟“好,好,好我这就吃完放下,我前没吃,真有些饿了。薇薇,你别和我闹别扭了行不行?”那口吻说得两人倒象是小情人,她在跟他故意撒娇闹脾气似。

 胤禵现在的皮端的是厚,总有法子三言两语缓和了气氛,艾薇好气又好笑,却也无计可施。“我还没吃完。”她赌气夺箸。

 这下他倒乖乖的递箸与她。“薇薇,这百合杏仁酥里还混了些贝母,这几天气干燥,吃些可防伤寒。还有这些乌豆南枣糕最能补气血安心神。你若不想吃的话,就先喝碗开胃汤,再慢慢的吃。薇薇,你真傻,药那么苦,你倒是来者不拒,食疗不好吗?不是说食能排而安脏腑,悦神志以资气血么。”他从暖笼中取出瓷盅,还未掀盖,那浓郁的香气,已隐约飘出,得人忍不住上一口。

 “胤禵…”艾薇无奈道:“你都快赶上孙思邈了。”她知他耍这许多花腔无非是想让她多食些,她心口有些恶心纠着隐隐绞痛,实不想吃,可这会她轻柔抚腹,举箸夹食,努力咽食着。

 胤禵见她手抚腹上,明白她全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当下喜不自胜又有些心酸,面上只掩去那抹酸意。

 艾薇抬眸见他痴望着自己,眉角眼底全是温存笑意,瞧得不有些错神。自那后,无论她借着疼痛如何故意刁难,他总一味忍让,笑脸相

 突地艾薇感到腹部轻微一动,并不剧烈,带着种全新跃动的感觉,她猛然领悟,心中惊喜无比,口唤道:“胤禵,他动了,他在动。”她兴奋得牵过他的手小心抚上她隆起的腹部。“胤禵,他是不是在踢腿?”

 胤禵忽地被她纤手一抓,触手只觉一片柔细滑,慌定下神来,觉到掌下微微一动,一股酥酥麻麻的触感柔软地透入掌心,仿是被婴儿生的小脚丫轻轻一踢,不由愣住,连声说是,手停在那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胤禵嘴角噙笑,有些出神,忽感到她着他的手有些用力,抬首见艾薇手撑桌上,脸色清白,额角已渗冷汗。

 胤禵边出声唤人,边熟练的取过药丸,抱她至榻。

 自那后,她便真如换了个人般,静静地看书静静地习字,学说语,学着抚琴,无论针灸悬刺如何痛楚,不能制成药丸的汤药如何涩口,每需卧多么长久,都一味顺从。

 她故作无事,努力微笑,可胤禵知道身痛,心痛,无一不在折磨着她,她的疼痛发作频率越来越密,常连坐的姿势都不能再维持。

 艾薇咽下胤禵递来的药丸,痛得已说不出话来,怕伤了腹中骨血,也不敢肆意翻滚,只摒得牙齿‘吱吱’做响。

 胤禵手抚着她腹肚,恨不能用力碎那疼痛,可到底记得太医的嘱咐,不敢怎么用力。他鼻端闻着股淡淡血腥之味,低头察巡,惊见血从艾薇身下蔓延出来,点点暗红蜿蜒而出染透了雪白褥,触目惊心,而她,已整个身子都软在他怀中。

 胤禵楞楞的,齿颤抖,终在几要窒息的一刹那嘶喊出来:“薇薇…”

 急赶而来的太医,一见这情景,心下大骇,再请完脉,脸色顿时刷白。

 胤禵又惊又痛,慌问道:“如何会这般?”

 太医战兢跪下:“贝勒爷,胎动而腹痛,后又胎漏下血,只怕是要滑胎了。”

 胤禵虽也料着不妙,却万没有想到会这般严重,心一急,怒喝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胎已着稳了的?这会如何又说要滑胎?”

 “奴才该死,前些日子所服药丸确使夫人稳住了胎,可夫人腹内淤血却一直聚难除,才会使得腹痛不止,更因此而血不足,如不能除淤,恐胎儿也难成活,可化淤又恐胎儿一同滑落。再勉力继续,只怕生产时也会有血崩之灾,就怕到时奴才恳请爷能早做决断。”

 胤禵心下一咯噔,才觉一片衣角已被人扯住,低头看去,艾薇紧抓着他衣角的手越发用力,眼睁得极大,似想说什么,却已无力再言,终无知无觉昏过去。

 胤禵顿觉一股虚般的寒意直侵入脊髓里去“薇薇,薇薇”声音扭成干涩般抖出。

 太医跌跌撞撞起身,掀起艾薇身上锦被,臃肿彭隆的腹部一览无疑,益发衬得她整个人他处纤细单薄。太医从药匣中取出十余金针,略定一定神,小心翼翼地将金针入她周身十余处位。大半个时辰后,艾薇缓缓睁开了眼,原清明的眼里笼了层薄薄水汽,透出无助的空茫与灰心。

 胤禵见她苍白面色,发衾枕,心中酸涩,痛不可当,轻拭她额间冷汗。“薇薇,我知道,你病得很辛苦,忍得很辛苦。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让你把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让你看着他渐渐长大我只求你也不要放弃自己。”他泪盈眶,迟疑着握住了她的手。

 胤禵灼热的目光含着那般意蕴分明的情愫似要穿透艾薇心般,她不由点点头,却又缓缓出手掌,避了开去。这一段感情,他步步近,她处处退缩,各自辛苦,她已不知是谁对?谁错?

 胤禵瞧着她的手掌渐渐离,目中腾起丝哀伤,难道到了这一刻她还是连片息的温情都不舍得给吗?

 药力渐渐生效,艾薇觉肚腹间已有暖意,痉挛终纾解了开来。刚才连番折腾,她力气全无,委实困顿不已,任人换过衣衫后,缓缓闭眼,合睫睡去。

 胤禵上前探握她手腕,脉膊虽微弱,却还平稳,气息也缓和,这才略略放下心。他失魂落魄地抱着那件从艾薇身上换下的血衣,走出屋子,跌坐于台阶,呆呆地望着衣上斑斑血迹,俯首深埋其中,双肩*动,泣不成声。

 蝶衣急急奔了出来,手捧锦袍,待到近旁,见他这般,怅然止步,再不能挪动半分,眼眸微微离,仿拢上了层雾气,她静静陪站着,从斜晖直到月华。

 夜深重,渐渐在胤禵衣发上结了层微霜,映着月光,触目惨白。

 翌清晨,胤禵倒了水,小心扶艾薇起身服药。

 “胤禵,你的眼怎么红肿成这样?都那么大人了,还会哭鼻子吗?”艾薇接过水杯,见他神情委顿,双目红肿,打趣道。

 “我怎么会哭,笑话。”胤禵讪讪笑道:“我是一夜没睡好,眼睛有些痛,红的。薇薇,你今早可好些了吗?”

 艾薇轻轻颔首,她从前很懒,总说能坐着就决不站,能躺着就决不坐,如今老天爷成全,倒让她可以整躺着了,心底一时悲凉无限,目中不觉出哀戚之

 俩人都心知肚明,她身子还是不曾好转。

 胤禵见她今穿着件葱绿织锦的衫裙,外罩了件银狐小坎肩,那绿甚是鲜亮,却也更衬得她两颊苍白。瞧得他心底衷肠百转,转身闭了闭眼,终忍不住,任泪滴恣意滑落。“薇薇,你不要再吓我了,昨夜我看着你躺在这儿,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好象要一直睡去般,真的很害怕,很害怕”话一出口,胤禵心中即生悔意,自己如何竟蠢得口说了出来,让她听了平添难受。

 不料条丝帕递了过来,胤禵转回身去,正对上她看过的视线。四目相触,艾薇淡淡一笑,各自又把头转了开去。

 恰婢女端了早点进来。“薇薇,你一早总是没食,先喝些天香姜枣汤开开胃吧。”胤禵边说边盛了碗递了过去。

 两人各自用毕早餐,胤禵随意闲聊了几句,才与艾薇说这两有些急事不能多陪她了。见她毫无憾意,他心下难免黯然,可也不愿出来,叫进蝶衣,细细叮咛了几句,这才出了屋去。

 一晃匆匆数

 这一早,艾薇难得精神尚好,起身穿戴洗漱完毕,让蝶衣推来轮椅,好去庭院中坐会,便听空中打了个霹雳,抬头朝窗外望去,只见乌云天。

 “怎么一早就要下雨了。”艾薇略有遗憾,才嘀咕完这句,黄豆般的雨点已洒将下来。

 艾薇望着茜纱窗外,只那几株绿竹还透着些许生气,一阵秋风吹来,寒意袭人,她轻轻打了个颤,蝶衣已忙上前关窗。

 艾薇猛听见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能在这里如此肆意奔走的就只有一个人。这两他总是很忙,这下怕不知是又从哪找来了什么希奇玩意,急着要来献宝,艾薇嘴角不觉出丝笑意。

 胤禵浑身透,奔了进来,雨水打了他俊朗的眉棱,滴溚下落,他却似浑然不觉。

 艾薇轻叹道:“秋天的雨最是阴冷,你快先去擦擦吧。”

 胤禵不在乎的伸手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道:“薇薇,我前几遇见个神医,亲眼见他能把个已断气的人都给救活了。一打听才知他来京城没两月,就已声誉鹊起。只是脾气古怪了点,可以分文不取,也会千金难求。”他眉得意,他还从没见过这样俊秀的大夫,双目清澈,嘴略薄,微抿着,冷得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折腾几到底还是让他给请来了。

 胤禵特意转身亲他入内,艾薇难得见他对人如此尊谦,不也有些肃然。

 墨濯尘随之入内,见一娇小女子拥被而坐,容颜半被帐缦遮掩着,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他怎能忘得了那般伶牙俐齿的女子。他黝暗的黑眸,注视她时,闪过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

 艾薇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深沉的黑眸,冷冷地俯视着她,又带着丝玩味的神情,教人觉得微寒的惘,她似曾相识。

 艾薇猛地忆起了他是谁,可他不是厌恶清廷,恨不能杀之,又如何会随胤禵而来?只怕胤禵这几很吃了些苦头。她心底有弦“铮”地一震,下意识地,却又装做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其实她的小小动作,全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墨濯尘的眼中,若有若无的淡笑掠过他的畔,脸依旧毫无表情,可双瞳里却隐藏着汹涌暗。她还真是特别,明明见她为了那个男人死相护,这会倒又坐在这个男人身边待产。

 墨濯尘近榻坐下,细细查看艾薇面色,后伸手切住了她的脉搏,半晌收回手,拧起眉头,冷嗤一声“这样的身子,自已能好好活着也不错了,还强生什么孩子。”

 他还是这样愤愤难平,听着他的讥嘲,艾薇不知为何反倒放下了对他的那丝戒备。

 艾薇伸手拉住已青筋暴跳的胤禵,只是不语。

 她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双眼睛会说话罢了。她紧握住那个男人的手,他与她从来都是壁垒分明的不相干,墨濯尘面色继续僵硬,冷冷道:“舌质紫暗,边有瘀斑。恐是为阻滑胎,服用了药丸,那样虽可暂保胎儿,却气滞血淤,难以散除,令肝气克伐脾土,现小腹已扪及包块,是以才一直腹痛不止。”

 胤禵听得直点头:“是,太医也是如此说。只是药力若弱些,淤血难散,可若加大计量,又恐胎儿有险,故此才会拖延至今难决。”

 “倒是能忍痛,可你心脉本就虚弱,如此强忍,只怕更是雪上加霜。这个胎儿太耗血,现才六月已是如此,再要继续妊娠只怕更糟。”墨濯尘对着艾薇越加没好气。

 一旁胤禵听他也如此说,心神俱碎,早无暇计较。

 房中三人半晌无言。

 艾薇微闭双眼,静默片刻,素手抚上腹部轻轻摩挲,复又抬眸定定看着墨濯尘,神色间不见惨淡。“我没有什么要紧,我只想请先生实说,这个孩子,到底要怎样才能平安降生?”他有着对很好看的眉毛,有剑的锐气。他总显得那么冷淡和疏远,像与人隔了千山万水,可就算他那次持剑架着她时,她也觉得他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下得了狠心。

 纱幔重重,榻上人如遮在片阴影中,那苍白的容颜似也带上了淡淡的灰暗,可她双眸清澈如月,眼眸深处,有着墨濯尘看不懂的执着和信任,他突然就觉得心底有弦,轻轻一震,如裂帛般的有丝惊动。

 墨濯尘缓下眉,沉声道:“治滑胎需独重脾肾,如施治宜巧,补脾益肾固本为先,再另行想法活血化瘀,未尝不可。当可用针灸疏通经络,祛虚散瘀,只是有些位太过险要,错不得分毫,需…”他顿语不言,世人总将名节看得重于一切,他该再如何启

 胤禵一下明白了他言下之意,瞳孔骤然紧缩,袖下的手慢慢握紧,咯咯的骨节脆响在一片宁静里分外清晰。

 三人默默无言,各自心事,只听窗外雨点打在残花落叶上,淅沥有声。

 墨濯尘转身望了胤禵一眼。胤禵死死地盯住他,终是念及艾薇,眼中戾气又渐缓下去,艰涩道:“只要她母子平安,怎样都可。”

 艾薇闻言心口一松,油生感激。

 屋中人俱都退下,偌大的室内便只剩一卧一站两人。艾薇看出他眼中迟疑,淡然道:“你是大夫,我是病人,仅此而已。”

 艾薇抬手解开衣结,宽衣褪衫,任衫裙层层落下。一抹愧掠过墨濯尘眼中,他稳了下神,从药箱里取出银针龙芽草来,就着烛火一并烧灼过,又将龙芽草放至熏炉中,这才转回至榻前。

 那股痛又突袭而来,腹部猛地搐,竟象比前些日子都更剧烈,艾薇死死咬牙,忍过一**痉挛般疼痛。

 墨濯尘小心褪去她最里层亵衣,亵,见那彭隆的腹部偶有微颤,玉般的肌肤上已密了层细汗,他触及腹部轻言道:“不能太过紧绷,需使之弛缓,才利安胎。”过会待觉他指下肚腹略有放松,立无迟疑,即迅下针。

 待那柱香几已燃尽,墨濯尘才施针完毕,收起银针,为她拢好衣衫,另行取帕替艾薇拭去冷汗。她面色过于苍白了,从前那样滔滔不绝长篇阔论的神气,咄咄人的明,仿都化成了一种无助,可纵然这样,她的美丽依然不减。他低声道:“这熏香由龙芽草加艾叶而成,嗅之可振心脉,亦能平缓腹中挛痛,对胎儿并无害处,平你可放心燃用。”

 片刻腹中疼痛渐缓和下来,坠感也减弱不少,艾薇只觉月余不曾如此舒缓,抬眼望见墨濯尘一双关切担忧的黑眸,勉力一笑,弱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先生。”

 “你无需谢我,”墨濯尘语气又复冷淡“我恰懂医术,而他答应赠银捐办两所药堂,各取所需,仅此而已。”冷冷将她前言扔回给她,可他又何需对她解释?

 胤禵徘徊在外,气闷难,艾薇的曼妙玉体,他还未曾得以一见,如今倒叫个臭大夫给瞧了去。他倒不怕他长得俊俏,这世上除了四哥,没人能跟他抢。只是可恨这墨濯尘还嫌他在一旁妨碍施治,把他给赶了出来。若不是为着艾薇,他早将这墨濯尘给千刀万刮了。

 墨濯尘提匣刚步出室外,就见胤禵冷着张脸,立在柱下,见他出来,冷哼一声,摔袖步入。

 艾薇听见声响,抬头见胤禵黑着脸站在榻前,她知他心下计较,一时无言。

 胤禵盯她看了半晌,面色似有血,略放下心,瞧她倒依旧平静自若,自己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胤禵挨着榻坐下,恨不能将她揽入怀里,紧紧抱住,抿住,眸中是怒气和妒意。

 艾薇看着他默然片刻,忽就笑了。她眉间本含着股忧郁,这样轻笑时,秀眉轻挑,星目微闪,别有股调皮的味道。

 胤禵看着那抹浅笑如痴了般,那些怒气、愤恨早不知抛哪去了,只觉这一生能如此相伴,看她一朵微笑也足矣,凝视许久,低低道:“薇薇,记得十岁那年与皇阿玛同去秋狝,二哥讪笑我还略显稚弱的身子。说我怕是连张弓也拉不,如何能跟着他们同去猎熊。我心下又窘又气,只是不服,趁人不备,一人一骑入了林中。瞧着广袤密林,心中豪气顿生。待我一番辛苦,总算踌躇志得回转时,竟了方向,找不着来时的路。我兜兜转转,天渐黑了下来,林中是各种奇怪声响,夹杂有野兽嗥叫之声,令人寒直竖。我大声呼叫,远远传来,回音不绝,却只是自己的声音,顿时惊恐万分,心想怕是要死在那里了。四顾茫茫,绝望无助之时,猛然想起皇阿玛曾说:胤禵啊,人总难免会遇绝境,象是再过不去了。那时,你要对自己说,我只让害怕占据五下,然后就不能叫害怕再控制自己,而需另想他法了。我深深地了口气,默数五下,环顾四周,拣了棵高树爬上,静下心,隐隐听见南方有潺潺水声。我下了树,朝着南方走去,果遇溪涧,顺着溪涧向,一路往下走去,终遇到带着侍卫寻找而来的皇阿玛。”胤禵闭上了眼,那一刻徒见皇阿玛惊喜而泣的景象翩然浮现。

 “薇薇,后若再有任何困苦,惊难,便在心中默数五下,害怕过后,我们一同想法,定没有过不去的。”

 艾薇只觉一股感动之情由心底汩汩淌而出,心田淡淡柔软,才一抬眉,便见着胤禵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灼热而隐隐略带侵略的气息回绕在她耳畔。

 胤禵凑近了,鼻中闻到股淡淡幽香,虽混着药气,仍是难掩,一时昏头戏言道:“怎么?感动了?要不要考虑一下以身相许?”心下紧张却面尽挂戏谑神情。

 艾薇哭笑不得,犹豫了下,终出口道:“胤禵,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很想有个哥哥,”

 胤禵脸颊刹时变得苍白,手得指关节节泛青,气横声打断。“我有妹妹。”他深口气,强下内心躁气,半响才闷声道:“你还真是会扫人兴。”

 耳闻有人在门外出声请示,胤禵掩尴尬,索亲上前去启帘,是蝶衣送来他吩咐置办的衾枕,他顺手取过,走至榻边。

 艾薇见那枕长恰及榻宽,中间下陷,两边渐凸,触手柔软。

 胤禵扶起她身,将枕搁至她下,复让她躺下试试。他见艾薇肚腹益隆起,似因过重,侧眠时手总托住腹。

 艾薇素面朝里躺着,衾枕大小软硬俱都贴服。

 胤禵有着张同胤禛一样轮廓深刻的脸,原英气,现也苍白而削瘦。他虽不该救了她却又将她强囚于此,可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不是,一片痴情,也甚可怜,艾薇的心惶惶不安,实是有些怕了这样认真的胤禵。其实他们兄弟便连个性上也有许多细微之处很是相象,才一思及胤禛,她那颗沉沉跳动的心又刺刺地痛。“胤禵…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身后许久无言,半晌,胤禵剑眉垂凝,俊美的脸上只余苦涩,涩涩道:“我又没要你对我好,你也不要管我对谁好。”

 艾薇的待产恰是正月里,现才深秋,胤禵已早早安妥了稳婆、娘入府。一切物什准备贴善得让初来乍到的老婆子们以为艾薇这位“夫人”是十四贝勒府里的如夫人,日子久了,才在婢女们那听到一两丝风声,原是外头进府还没扶正的,惧于贝勒府的权势,各人是鄙夷羡慕皆藏于心。

 “贝勒爷,求您饶了奴婢吧,再不敢了…”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艾薇闻声不忍,靠着榻栏,勉坐起身,唤蝶衣去打开了门,隐见一婢女跪地用力磕头,血磕在青石上,渐成朱黑一片。周遭人都低着头,无人敢出言相劝。

 胤禵冷眼一横蝶衣,转身入屋挡住艾薇视线道:“你好好躺着,别理这些,多嘴的毛病,第一次有人会犯,第二次就没人再敢了。”

 艾薇身上起了层疙瘩,原是有人碎嘴,刚好倒霉地被他逮到。

 “夫人,求求您了求求贝勒爷…”那婢女一见着她,哭得越发凄惨。

 “拖下去。”胤禵不耐道。

 “慢!”艾薇急呼出口“胤禵,我并非要管闲事,可到底是一条人命,回头你就让人她几下,也就是了。”她斟酌着字眼,转念又捂住腹部,秀眉颦起,果引得胤禵注意了过来。

 胤禵一握她手又冰又凉,心下一骇,忙道:“你怎么了,是又痛了?今早墨濯尘会来,你暂且忍一忍。”他暗悔方才不该在门外当场就发作,怕是惊吓了她。他略收起心底火气,跑出屋向外张望,瞥见依旧跪着低泣的婢女,一脚踹了过去。“今后要有谁再敢碎言一句,决无第二次机会,滚。”

 胤禵远远瞧见墨濯尘稳步走来,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家道骨之味,心不由渐渐安定下来。

 墨濯尘见了胤禵微微颔首示礼,自顾走进屋里,打开药匣,烫起银针。

 墨濯尘烫毕走至榻前落座,探指轻按在艾薇腕脉上。“怎么还未用过早膳么?”

 不待她答话,胤禵已抢道:“早膳已备下,只是她说没什么食。”

 墨濯尘瞥望了他一下,胤禵知他所指,心中郁闷,却也无可奈何,默然退了出去,关上屋门。

 墨濯尘褪尽艾薇衣衫,双手运针如风,约一盏茶功夫,刺遍艾薇上下三**,纵是他也已额大汗。他取过帕巾替艾薇轻柔地擦拭着身上的汗珠,白玉般的肌肤因外来的温暖而淡淡微红,肚腹浑圆高耸。

 艾薇虽知他为医师,可一想到这个毫无瓜葛的男人看遍她身,掌握了自己所有的生理变化,总是羞涩,她侧面朝里,紧闭双目。

 墨濯尘见她长睫像羽扇般覆在眼上,故作镇定,又忍不住轻扇,出股妩媚神情,又有点孩童的天真。他知她心思,她肯让大夫**相对,已算奇女子。而那位十四贝勒爷竟也肯如此,待她也称得上是情深意重,可为何自己心中却有丝怅然。

 墨濯尘猛回过神来,另取一帕拭去额头大汗,稍作停歇,又从药匣中取出另把金针,刺向她周身,这次足有大半个时辰才起针。

 墨濯尘将她衣裳略系上,扶她起身,待要唤人端水入内替她擦拭,又停住开口道:“你心脉有疾,体弱气虚,生产之必定更加艰难,后务必要放开心怀,善待己身,不然纵有灵药神术,也难挽心脉衰竭,更不用说平安生子了。等下让她们端来早膳,无论如何也需多吃些。”

 腹中胎儿轻轻地动弹了下,艾薇温柔抚上。“劳烦先生了。”见他拾掇了针具放入药匣中,匣里还放着几把大小不等的银刀,不由迟疑叫道:“先生…”

 墨濯尘见她言又止便停下静问她还有何事。

 艾薇神色有些古怪,讷讷道:“我下肢残废,使不出力,只怕到时顺产会更难。先生自可剖腹取出,就是不知现在可有麻醉之物了?”她记得华佗那时就有麻沸散了,可中医好象并不擅长开刀,也不知是不是因他被曹杀掉后没有传下来。

 一席话听得墨濯尘很是气闷,她竟敢如此小瞧他,冷哼一声:“你不是很能忍痛吗?自可学关羽刮骨疗毒,何用得着麻醉?”

 艾薇知她所言唐突了,净白的脸颊泛起层绯,微微有些窘然,瞧得墨濯尘终叹道:“我何需那草药与酒剂制成的麻沸散,只要用针灸便可麻醉了,这样还能让你清醒的见着孩子出生不好吗?”

 “哦。”艾薇轻应一声,她不知为何独对这个年轻的大夫总有些不自在。

 “你还有问题吗?不会还想着要为扎的线挑选颜色吧?”墨濯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她轻吁口气,忍不住取笑道。

 艾薇呆了一下,展齿笑道:“就用标准黑线吧。”想了想,又扬眉道:“可能的话,最好还是和肤一样的颜色比较好。”

 两人互望一眼,都有些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薇凝视着他,思绪飞转,试探着问出心中一直疑惑。“先生怎么会到京城来了?”

 墨濯尘忽就敛起笑意,‘乓’的一声关上药匣,提匣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个方子,便转身向外走去,冷冷扔下句:“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有何文韬武略,值得那番说辞。”

 墨濯尘出屋走过胤禵身边,将手中方子递与他。“药补不如食补,仔细照单烹调。”说毕,也不待胤禵再言,便一刻不停的扬长而去,气得胤禵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背影肝火直冒。

 自这后,墨濯尘便以昏睡时可减轻疼痛为由,每次施针都特意避开了艾薇清醒的时辰。如此时光飞转,已快至正月,艾薇精神渐长,时常还能下榻坐会。

 北边的天冷得特别早,从立冬开始,天就几乎没有放晴过,干冷刺骨的风,成天飕飕不断的刮著,得人们都只能待在屋子里。

 艾薇望望窗外,星星好象也因怕冷而躲了起来,隔着青纱偶尔还可捕捉到几颗隐藏在黑幕后的漏星。她有些寂寞,又似无边无际,忍不住悄悄的挑起了窗,任风直面扑来,享受地微闭起眼睛。

 “薇薇,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开着窗?”胤禵一踏进屋,剑眉立皱,疾步上前关紧了窗棂。

 “不这样你不就没有说我的机会了。”艾薇怕他探究,随口道。

 胤禵听出那话中一丝娇嗔,心头跳,笑着斜睨她一眼。“女人还真是不能宠。”

 气氛刹那暧昧,艾薇忐忑得急于要避了开去。“胤禵,外面可真热闹,是不是在放烟花?”

 “今是上元节。”胤禵微掀嘴角,她是明知故问吗?他有些苦笑,自己从何时起变得这样多疑?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遇到她之前,他素来洒不羁,拿得起放得下,也有一腔雄心,立志佐八哥,可那些都已不再是他了。他的世界瞬间变得狭小,小得只能容纳她一人,纵然她如此刻这般刻意的封锁了自己,将他隔绝在外。

 艾薇低柔的声音拉回了胤禵的思绪“胤禵,我想出去看看。”

 他凝视着她,虽有些犹豫仍颔首说好。

 艾薇避开他深邃的眼,急急摇着轮椅向前,不想撞了案几。

 胤禵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的蹲下替她着膝盖:“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艾薇有些窘意,便说不出口自己膝盖根本毫无痛感。

 胤禵悟过神来,佯作不察的又了会,转身去取了凫靥裘来帮她穿上,仔细围好银狐风领,罩好雪帽,又蹲下身,替她换上掐金镂花羊皮小靴。

 艾薇侧首,木木地任他去,她欠他的只怕是这一生都还不了了。

 胤禵推着艾薇停在庭院。

 朵朵烟花恣意盛放,倾力怒绽,一泻千里。

 回忆瞬时渗透了艾薇的心房,那夜姹紫嫣红,夜风飘来他倾心的气息,记忆从未离去,沉淀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忘记他原来是这样的难吗?艾薇竭力压抑住溃堤的思念,却不觉两颊早已热一片,她侧过身胡乱地擦了一把,有些痛恨起这样的自己,忘记他不好吗?忘了他,她才能重新振作,重新开始,却为何明知要舍,还依依难决?

 烟花不停歇的灿烂着,耀得黑夜如同白昼,耀得胤禵英俊逸得令人屏息,可他的眼神,是那样愁郁和裂痛,他望着艾薇凝视天空的神情,她眼里残留的泪痕,惶惑苍白的面孔,他看得分明。他时刻被一种叫恐惧的东西噬咬着心扉,即将要失去她的感觉拉扯住他,那感觉强烈得,彷佛这一刻即将到来,让他心焦躁,夜难安,是默念了无数次1,2,3,4,5依旧挥之不去的恐慌,恨不能将她变成面人儿般大,藏在怀里安放着,夜夜守住她,让她不能于眨眼间消失在空气中。

 天空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细碎碎,漫天飞舞。艾薇似有些颤抖,胤禵抱起了她,扬起外氅覆住她,抬首再望一眼那漫天飞雪,大步走向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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