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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解铃第一章 家宴
  伞盖幡幢招展,刀剑戟林立,身着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劲装箭袖的八旗骁勇,威风凛凛的八旗军和典雅庄重的皇帝銮驾井然有序肃立在北京郊外,康熙摆行驾于此,接凯旋归来的裕亲王福全。

 他身穿蓝缎地彩绣龙袍,身披紫貂金绣锦披,头戴暖帽,站立在卢沟桥前,不时走来走去,翘首以盼。我看着他,不由好笑。

 “皇上,裕亲王还有一阵子才到呢,您不必着急。”我笑道。

 他看了看我,脸上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兴奋,笑道:“朕是有点急不可耐了,不过裕亲王离京六年,又屡建大功,朕真的想早点儿见到他。”

 我笑了笑说道:“皇上兄弟情深,真情实意,裕亲王知道了,必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笑笑,又再踱了几步,然后手抚上卢沟桥头的狮子头,不由感慨道:“终于熬过去了…当年如果不是你的劝慰鼓励,朕恐怕也支持不到今天。”

 我微微一笑,想起了康熙十三年的事儿。当时朝廷初闻耿忠反,吴三桂又占领了几乎长江以南的所有地区,并向清廷提出划江而治的要求。当时朝廷连战连败,人心不稳。反叛的将领越来越多,失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叛军来势汹涌,大臣们嘴里不说,心里却难免怨怪康熙当初一意孤行撤藩的举动太过猛。内外困,令他的心理产生极大的混乱,一度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当时他曾问我:“朕是不是真的错了?还是向吴三桂妥协比较好?朝廷真的还有胜望么?”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朝廷必胜,这一点别人可以怀疑,皇上却绝对不能动摇,否则那些仍然在前线奋勇作战的将士们他们的努力又算什么?难道皇上可以忍受半壁江山拱手相让吗?”

 康熙听了之后苦思****,至此再不曾动摇过平叛的决心,并以身作则稳定大臣们的心思,大清朝廷上下一心,与吴三桂等人苦斗六年,终于在最近夺回了战场主动权,将叛军压制下来。

 如今朝廷已经节节胜利,吴三桂等人却是兵败如山倒,当初鳌拜只不过祸朝廷,这场经年历久的战祸却是烧遍了大江南北,相比之下,更是康熙继位以来所遇到的最大困难。如今眼看着雨过天晴,也难怪他如此感叹。

 他忽又转过头来问我:“曦,你说,朕给裕亲王赏些什么好呢?”

 我抿嘴笑道:“皇上跟裕亲王兄弟连心,王爷最喜欢什么皇上最清楚不是?怎么反倒问起奴婢来了?”

 他笑了笑,说道:“也是。唉,朕这位兄长功名利禄都不喜欢,当年先皇问他以后的志向是什么,他只说希望成为一名贤王,先皇传位于朕,他也没有任何意见。这样的人,赏些什么才和他的心意呢?”他现出苦恼的神情。

 如此“正常”的常人反应他也只会在极少数极亲信的人面前显出来,我想了想,说道:“若依皇上这话,以奴婢看来任何赏赐倒不如一顿家宴来得实在。”

 他眼睛一亮,问道:“乾清宫家宴?”

 我呵呵一笑道:“皇上,乾清宫家宴时时可设,况且皇宫规矩众多,又哪里算得上赏赐了?”

 “你的意思是…”

 “皇上若能够驾临裕亲王府,与裕亲王如一般兄弟似的吃上一顿家宴,一来顺了王爷的喜好,二来也是他莫大的荣光。皇上以为如何?”

 “好!”康熙抚掌叹道“这么好的法子,朕怎么就没想到呢?曦,还是你聪明。”

 我浅浅地笑着,这就是帝王家的悲哀。寻常人家最最平常的家居生活却是他们眼中最困难的事情,牵涉到帝王的更是一种“无上”的荣光。福全太过多愁善感,身为皇子却对平凡的生活腹向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虽然他因为天生的身份注定无法平凡,但至少偶尔的温馨亲情我还是想要尽量让他尝尝的。

 正说着话,一名御林军来报:“禀皇上,裕亲王在一里外侯见。”

 康熙大喜道:“快宣。”

 那御林军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只见福全戎装未,却弃鞍下马向这边急急走来。带来至卢沟桥上,屈膝跪了下去,高声道:“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面笑容将他扶起来,笑道:“裕亲王啊,此次出征,你辛苦了。”

 福全道:“这都靠的是皇上英明决断,恩泽盖天。”

 康熙拉住他大笑道:“你我兄弟之间就不用这些马客套话了吧?六年来,你收福建,平耿忠,败郑锦,朕记得一清二楚。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朕知道的。”拉着福全缓缓前行,他边走边说道“本来朕是想赏你权势富贵,不过你一直就不看重这些,因而说不如上你一顿家宴,朕也就准了。”

 福全听到我的名字,顿了一下,向我看过来。我笑盈盈行了个宫礼,说道:“奴婢见过王爷。”

 他看着我,有些愣怔,直到康熙又拉着他前行,这才收回心思。只听康熙又道:“你刚回来,好好休息一下,丙午朕拜驾裕亲王府,咱们就像普通的兄弟一样好好吃顿饭。”

 “皇上!”福全一惊,眼眶也有些了,嗫嗫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跪下道:“谢皇上恩赏。”

 康熙一把把他拉起来,笑道:“看看,怎么又来了呢?”于是拉着他继续前行,并让他上皇辇同行。福全哪里敢受,急忙推辞,却拗不过康熙,最终只能千恩万谢跟他一起上了车。

 回得京来,自然少不了一番封功赐赏,福全自回宅邸休息,匆匆已过五

 吃过晚膳,康熙便带着我微服出宫来。他头戴一顶紫缎便帽,身穿蓝色长袍,套了一件玫瑰紫马褂,间坠了一个汉玉坠儿和一个吉祥富贵荷包,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掐云凉靴,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风liu潇洒。我身穿蓝缎绣蝶坎肩,配上紫百褶长裙,脚穿旗鞋,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士族淑女的味道。

 我们也不急着到裕亲王府,一路上走走看看,康熙还不是拿起那些摊贩上的小玩意儿把玩。他问我想要什么便买给我,我笑着摇头。宫里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也没有什么缺的,只是嘴馋,看着那些小吃便食指大动。他便要我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又是摇头,他说他也一起吃,我更是急忙劝阻。今天是去裕亲王府做客的,结果他这个客人先吃了像什么话?于是他也笑了,说那改天专门找个时间再出来,让我好好吃个够。我笑着,体会着他的温情和关心。

 终于来到裕亲王府,我上前叩门,想来福全是打过招呼的,门房见了我们两人,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两位尊姓?我好向我家王爷通报。”

 我笑道:“这位是龙公子,我是公子的奴婢,就请这么说吧。”

 门房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就见福全疾步走来,看到康熙倒头就拜道:“臣参见皇上…”

 还没等他说完康熙已经把他扶起来,笑道:“既然说了今儿个咱们就像普通人家兄弟那样,你就不要多礼了。来,我们进去吧。”说着挽着他的手走进门去。

 裕亲王福晋早逝,之后他经常为康熙巡边,接着便是六年平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一直没有续弦。而他也没有什么侧福晋、小妾之类的,仆佣也不是很多,所以硕大的王府看起来有些冷清。

 冷清并不代表荒凉,事实上整个裕亲王府亭台楼阁,回廊曲桥曲曲折折地架在池塘中,水榭楼阁一样不少,此时已经初冬,凉风微拂,烟烟了了的,别有一番滋味。

 康熙一边走一边看着,感叹地说:“二哥,你这地方美则美矣,却始终少了几分人气。我看还是赏你一些歌戏奴婢吧,或者赐个福晋?前儿个皇祖母还念叨着要给你续弦呢。”

 福全忙道:“多谢皇上、太皇太后挂心,只是如今天下尚未安定,福全怎能只顾自己享乐呢?”说着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

 我低下了头,康熙也没再说什么,福全要请他去客厅,他却拉着福全直奔书房,只说坐在客厅未免生分。进得书房来,他看着屋子的藏书赞不绝口,忽又看到书桌上放的一支紫毫笔,不由微微一愣,叹道:“先皇给你的这支笔,你倒是保存得好。”

 福全听了也是一愣,随即清叹一声道:“如今只能睹物思人,所以我也是特别珍惜的。”

 康熙见话题有些沉重,便扯开了笑道:“说起来你的个性倒是有些像先皇,记得先皇问起你的志愿的时候,你说‘愿为贤王’,当时把先皇都吓了一跳呢。”

 福全也呵呵笑道:“没办法,我就是对这些权势名利什么的不感兴趣,看你如今废寝忘食处理政务,换了是我早就熬不住了。”

 康熙笑道:“世间人汲汲经营,谁不是为了这权势富贵?偏偏你唾手可得倒是不屑一顾,你也真是个怪胎。”

 两人说着话,聊着许久未叙的兄弟之情,时间不觉飞快过了。

 福全是知道皇帝的生活起居的,酉时便摆了晚饭。按照他的安排,康熙自然是坐上位,自己下首陪座。康熙却让他坐了自己旁边,又让我坐在另一边。这个安排不让我和福全都吃了一惊。要知道有资格坐在皇帝身边的,除了皇后,连皇贵妃都不行。就算在一般的富贵人家,也只有主母能够坐在家主的旁边。我深觉不妥,不敢受,康熙却笑道:“你也不是外人,我说过今天咱们一家就像平常人家一样相处,你也别记挂着什么宫里宫外的,就照一般人家的规矩来。”

 这番话明明白白昭示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再看看福全,却在一瞬间有些黯淡了容颜,心里又有些难过。但有些事情,捅破了反而比较好,让人抱着没有希望的期待未免太过罪过。于是照着康熙的吩咐,在他旁边坐了。

 席上,依旧谈笑风生,但大家都吃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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